漫长而寂静的中午，我躲在空调房里，翻翻诗词，翻翻画册。

　　总想找件事来磨蹭一下脑子。于是就拿起笔，给自己出了一道连线题：

　　A．苏轼，李清照，王维，李商隐，陶渊明，李白

　　B．梵高，雷诺阿，莫奈，米勒，列维坦，塞尚

　　我得解释一下，这道题的意思是要把这两行的人一一匹配。这有些让人无从下手，但实在是对我有着十足的吸引力。A栏的几位中国诗人，在我的脑海中都是属于多少有点画家气质的。而B栏的画家们，说不上有诗人气质吧，但至少是挺吸引我的几位。

　　也许这道可笑的歪题的任意一种连法都无甚区别，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可以足足想上一个下午，为自己的连法找到一套理由。

　　陶渊明——米勒：把他俩连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当年陶渊明归园田居当了农民，而一千五百年后，米勒也厌倦了纸醉金迷的巴黎生活，搬回农村，走他的农民画家之路。秋阳下，米勒倾情地描绘着麦田中拾穗者，而陶潜也在叙写“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动人情景。晚年的他俩都生活、劳动在贫困之中，作为一名文人，陶渊明与农民出身的米勒一样，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淳朴生活的本真。

　　王维——列维坦：不用多说了，王维本身就是个画家，苏轼不是赞他“诗中有画”么？而在我看来，如果说王维在用诗句向人展现着一幅幅纯粹的中国画，那么列维坦——这位漂亮的犹太小伙子，则把俄罗斯抒情诗人们笔下的自然风光化为了壮美的画卷。若要说最大的区别，那么也许王维拥有的是空山、明月、松林和中国人的禅意；而列维坦拥有的则是高空、草原、湖泊和俄罗斯的性格。

　　苏轼——莫奈：人们把莫奈叫作“印象派之父”，他一生都在捕捉和描绘着千变万化的外光。至于苏轼，虽说时不时地要逞才使气，随缘自足，但这些封建文人的习气并不能影响我对他诗词的欣赏。常常从他的诗句里找到印象派一般明朗清新的图景，比如“淡妆浓抹总相宜”，比起前人实在难得。看看莫奈的《干草堆，夏末》，再想想东坡的“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看看《日出·印象》，再想想“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再看看油彩飞泼的《睡莲》，想想“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虽不相同，却也有趣。

　　李商隐——塞尚：后期印象派的画家们个性都很突出，塞尚就是其中之一。他反对莫奈等对外光的追求，固执地选择阴天和阳光不强时作画。这让我想到李商隐——他晚年的诗作正是在展现着一幅幅阴晦沉郁的画面。“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苍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没准能给塞尚提供点素材。不过说实话，作为中国诗人，李商隐实在比塞尚绵邈飘渺了点儿。

　　李清照——雷诺阿：作为中国文学高峰中几乎唯一的女性，李清照着实让我欣赏。而在欧洲的众多画家中，也有一个令我颇为喜欢的雷诺阿。身为男性的雷诺阿是把少女画得最生动的大师。据说他画娇嫩的儿童前都要用上等香皂洗手，还给自己画中的女人涂名牌脂粉。每当看了雷诺阿清彻明丽的画面中那些优雅安详的欧洲姑娘，我就不由自主地去想李清照笔下的中国少女：“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很难说到底是巴黎的脂粉还是东方资致更迷人。

　　李白——梵高：把梵高和谁连本觉得是个棘手的问题。中国诗人里也会有梵高这样的人？可我突然发现，李白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日照香炉生紫烟”的耀眼，也可以比上那瓶向日葵了；而“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恰能给那幅《星夜》作个注释。最过瘾的是李白的长篇，那吐纳周转的长气、痛快顺畅的神仙语，真像极了梵高激动、沸腾的笔触！恐怕只有李白的诗中，才能看到法国阿尔一般的充沛阳光和猎猎狂风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明朝散发弄扁舟”，这就是李白，他和梵高都是天外来客。

　　挖空心思地诌出一堆理由，也算是自我满足了一番。然而写到这里，我也体会到了中国大诗人们和欧洲大画家们的最大区别：中国诗人无不抱有踏上仕途的欲望，这种欲望在他们的早年尤为强烈；而欧洲画家们则似乎都不太关心政事，最多就像米勒那样关注一下社会问题。

　　不过，反正我只看他们的诗词和画。我只是通过大师们片毛鳞爪的作品来自己理解他们的性格，因此一定非常片面了。但我又不是专家，自己玩玩又何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