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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灰缸上的芭蕾
2004年04月14日19:19 作者:绒布   来源: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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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怎样的世界,依然相信,这世界有真正的爱情。

  

  夜幕降临时,我还在大街上闲逛。我心情恶劣,非常恶劣。就在三个小时前,我悄然无息的从另一个城市飞回来,其实我想给我女朋友一个惊喜。就如同破烂电视剧讲述的那样,当我轻轻的打开卧室的门时,我发现我女朋友居然和另一个男子在床上缠成一团。看那架势,估计顶多就是刚开始前戏。我从地上捡起一个大蒲扇给他们扇风:“这大热的天,不容易,都他妈的不容易。”

  那是一个小腹浑圆的中年男子,长得又白又软。那厮愣了片刻,突然跳了起来,一边穿裤子一边冲我嚷嚷:“怎么回事啊,你?私闯民宅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我冲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叫唤什么啊?什么民宅?你他妈的才私闯民宅!你连我女朋友的门户都给我闯了!”

  他再次愣了一下:“什么?不会吧?小豆说她没男朋友啊。这个,细节问题,我需要和你理论一下!”

  我把他架起来就往外扔:“干嘛啊?你他妈的还没完了!还细节呢?你也不看看,就你长得跟大尾巴蛆似的还想在这儿抢镜头?你对得起观众吗?你给我滚蛋吧你!……哎哎!别瞎窜!门在那边!”

  那厮狼狈逃窜。我倚在门上,笑嘻嘻的看着小豆。

  “还真想不到,您欲望还挺强的。这才几天啊?”我说。

  小豆坐在床上,点了一只烟。她有些气急败坏的说:“去你妈的。干嘛啊?心里不舒服?心里不舒服你也找个妞儿玩去!”

  我嘿嘿冷笑:“我哪敢不舒服?我只是困惑——看您这模样,好歹也是个淑女,您怎么这么饥不择食啊?要找姘头,您也找个好看一点的啊,别的不说,起码也是谢霆锋那档次。我就当欣赏三级片了。”

  “切!说出来还真刺激你了。别看他长相差点,人家是才子!搁在过去那就是唐伯虎!”

  我故做惊慌:“哇哇!我好紧张啊!……就算他是唐伯虎,您也得是秋香啊。再说了,有他这样脑满肠肥的唐伯虎吗?”

  她愤然变色:“妈的,你成心找茬,是吧?”

  我嫣然一笑:“在下不敢。只是在下困惑之至,为什么几天以前还您还信誓旦旦的发誓和小生我相伴终生呢?”

  她面无表情的说:“你想说什么?”

  我突然厉声说:“我想叫你滚出去!我现在看着你恶心!”

  “哦?”她微笑起来,“我好象记得,这房子是我买的,这家具是我买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买的。应该滚出去的是你!”

  我哈哈一笑:“这我倒是差点给忘了。”

  她悠闲的吐了一个烟圈:“交代你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又没办成,是吗?我就奇怪了,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窝囊的男人呢?顺便说一声,你被本公司辞退了。”

  我拎起了皮箱。“那好,你狠,我走!晚上睡觉前,不要忘记关煤气。”

  她注视着我。

  我又嬉皮笑脸的补充:“说实话,你条件还是不错的,虽然痞了一下,腰粗了一点,嘴大了一点,也没什么特别不堪的缺点。以后,找个好点的人嫁了吧——就算是你特别自卑,你也得对得起自己的性高潮啊!”

  她气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他妈的真不是人!”她抓起烟灰缸向我扔过来,我反手一捞,顺势接住。

  我呵呵一乐:“这烟灰缸可是我买的,你不扔我还想不起来呢。”

  我把烟灰缸往裤兜里一揣,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就走。在走出房门的瞬间,我知道我的脸色铁青,心如刀割。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了半天,依旧心乱如麻。过了老半天,我还是没能缓过劲来。大街上人潮汹涌,这是一个美好的周末,那些往日我都不屑一顾的男男女女,如今在我眼睛里都变得幸福无比。此时我很想随便抓住一个人,狠狠的咬几口。

  平时小豆对我实行经济控制政策,这次出差回来,我口袋里估计最多就剩了一百来块钱。我琢磨了半天,我想,今天晚上就随便找个地方蹲一宿,明天天一亮我就搭长途汽车回老家算了。反正我的脸皮比我爹妈的脸皮略厚一层,起码我还可以赖他们三五个月的。

  天色渐暗,大街上灯火流溢。我带着满心的忧伤,从一个小巷子流窜到另一个小巷子。这时,突然有个小青年拉住了我:“哎,哥们儿,说句话?”

  我看看周围,说:“干嘛啊?抢劫?你可别抢劫我。我还想抓个人打劫呢。”

  他嘿嘿的笑:“说什么呢?南华影院今天晚上有艳舞表演,好看着呢!我在有票,原价三十,我只卖你五十,要不要?外币也行。”

  我说:“不会吧?现在不是在扫黄吗?”

  他恶狠狠的发誓:“哥们儿,今天晚上那表演,那真叫绝,全是露胳膊露大腿的!有丝毫不符,出门我叫车撞死!”

  我打量他半天,问:“你怎么瞅上我的?是不是感觉我特压抑?”

  他愣愣的看着我,没敢回答。

  我把他的脑袋搂过来,小声说;“你妈的!说实话,我压抑!”

  一走进电影院大门,我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门口的海报上分明写着“今晚公演芭蕾舞剧《天鹅湖》”。我都被那小子气得乐起来。妈妈的,跳《天鹅湖》当然得露胳膊露大腿了,穿棉袄那就成了白毛女了。我踌躇了半天,然后从地上捡了一张破报纸把皮鞋擦了擦,昂首走了进去。

  等到演出开始的时候,场子里也只有稀稀拉拉的两百多号人,不少人还带着孩子,还有一些老年妇女身份可疑,我怀疑她们是居委会大妈一类的,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搞到的入场券。一开始我看得心不在焉,但是一直保持着笔直的坐姿。那些妇女们则在我的四周叽叽喳喳,好象在交流着什么买菜的心得。其实,我心里一直回忆着下午的那一幕。

  慢慢的,我被那音乐感染了。说实在的,那伙人跳得很业余,跳得不够轻盈,节奏感也欠佳。尤其是那个演王子的小胖子,一窜才四五寸高,把地板砸得尘土飞扬并且嘭嘭直想。他一跳我就特别紧张,生怕他把地板给砸塌了。不过也有跳得好的,比如那个女一号。她的身体似乎会说话,完全和音乐融合成了一体,尤其是她的眼神。那叫什么了?那叫“期待”。是的,她仿佛在人群中寻找并期待着什么。

  旁边的大妈直打哆嗦:“你说这好好的闺女怎么这么折磨自己?窜来窜去的就是不用脚底板走路!”

  我瞪她一眼,全神贯注的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忧郁,我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在旋转,旋转,她的身影舞成了一个光环,最后轰然倒下,沉寂的伏在舞台上。我感动得无以言表,天啊,我就是那只可怜的绝望的鸭子啊!

  灯光渐亮。女一号爬了起来。场子里的那些鸟人还在叽叽喳喳。我矜持而热烈的鼓掌,一边鼓掌还一边颔首。众人愕然,不满的看着我。我继续鼓掌,并把掌声延长到40秒钟。那女孩终于看到我了,她很隐蔽的向我笑了一下。她的笑真他妈的动人,我心里微微的痒了一下。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看着万家灯火,心里感慨万分。我怎么就叫那个婆娘给轰出来了呢?那暖洋洋的灯火,原本有我的一块啊。在回首望了一眼那广告牌,看见了那个跳芭蕾舞的女孩的名字:欧阳小飞。这时,一个卖花的小男孩拉住我的袖子:“叔叔,买朵花吧!”

  我转头,笑咪咪的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家伙,说:“不对啊,谁是你叔叔啊?我爸没给我生一个弟弟啊。再说了,你也没婶子啊,我买花给谁啊?”

  他嘿嘿一乐:“可以给你小蜜啊!”

  我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去!你几岁啊?开裆裤才脱下来几年啊,还什么什么小蜜呢!”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多少钱?这么枯萎的花!太贵了,叔叔给你三十块钱,这花都给我,行不?”

  大概过了20分钟,我看见那个女孩急匆匆的从电影院后门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很疲倦,一边走还一边用手绢擦着额头的汗。我迅速目测了一下,估计身高在一米六八左右,体重五十公斤上下,衣服和长裙得体而廉价,凉鞋是平底的,鞋跟少许磨损。以我多年的经验,这应该是咱老百姓家的规矩孩子。我调整好表情,抱着一大束残花败柳迎了上去。

  “欧阳小姐,请问,能否接受这一束美丽的玫瑰花?”我矜持的说。

  “哦?”她警惕的打量我一会,突然笑了,“我认出你来了,刚才就你一人鼓掌了。”

  “是的。今天下午我刚从外地乘飞机回来。我很热爱艺术,我是特意来看这场精彩的演出的。”我说。

  “精彩吗?我不认为。当然,我是很专注的在演出。” 我正色道:“您别太谦虚了,你再谦虚,就等于变相打击其他的演员了。”

  她捂着嘴大笑起来:“别一直捧我,你应该说缺点。我想听听。”

  我侧着脑袋想了半天,说:“缺点?那就是您最后的眼神还不够绝望,还充满着对未来的期待。您应该把你最深最隐蔽的绝望发泄出来!”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下去!说下去!”

  我侃侃而谈:“还有,您的身姿也太轻盈了。本来轻盈是没有错误的,我们都希望能够象鸟儿一样飞翔。问题是,和你配对的王子过于笨拙,简直就象是一只病若恹恹的鸭子,而且,他的舞姿居然还带有中国民间舞的痕迹,令整个演出水准大降!”

  她钦佩的看着我,说:“太对了!那个王子以前是唱东北二人转的的!”

  我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夏季夜晚的微风轻轻吹拂着我的脸颊,让我的心情舒畅而开阔。她大概比我矮十厘米,我捧着花偷偷的看她,心中突然充满了最新生活的向往。她的脖子真的很白,仿佛是玉石雕刻的。一路上我高谈阔论。好在大学时代我曾苦心钻研了一番美学和哲学,现在我用尽全力把那些东西全抖了出来。等到我们走到林荫道的尽头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你看,我是不是该回家了?”她微笑着说。

  我看看手表,说:“假如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和您共尽晚餐。在晚餐上,我想就行为主义美学进行更深一层的探讨。”

  她不置可否,低着头继续陪我走着。我突然想起来,我身上最多也只有三十块钱了。

  她突然问:“你是干什么的?流浪艺术家?”

  我很诚恳的回答:“别人都这么说。其实,我是一个奸商。”

  “奸商?”她好奇的看看我,哈哈笑起来,“你可别当奸商,这是要遭报应的。”

  我淡然说:“无所谓。我只求这一生对得起我心爱的人,哪怕真的遭了报应,我也要死在心上人的怀里。”

  她恩了一声,不再说话。我发现她的脸变红了。

  在街道的拐角处,我发现那边有一个热气腾腾的馄炖摊子。我放慢了脚步,感叹道:“其实,做商人是很辛苦的。我游弋了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当然,也包括港澳台,整天面对着牛排龙虾,我的胃口彻底的被败坏了。其实,当时我有一个心愿,假如我回到祖国,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美滋滋的吃一顿馄炖。”

  她哇哇的叫起来:“快看,那边就有一个馄炖摊子。”

  我欢呼雀跃,随即皱了一下眉头:“但是,我原本要请你共进晚餐的。”

  她歪着头笑嘻嘻的说:“你能吃馄饨,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我兴高采烈的携着她奔向了馄炖摊子,并朗声说:“老马,晚上好啊!”

  那个秃顶老头愕然道:“老马是谁?我是老朱。”

  我惋惜的小声对小飞说:“估计老马中风了!我才出去几年啊?唉,人生无常啊。”

  我找了一张相对比较干净的小桌子,安排小飞坐下,说道:“老朱,两大碗上好的馄炖!”

  馄炖端上来的时候,我已经饿得胃抽筋了。我奋然在里面倒了一堆的辣椒面,然后顾不上馄炖热气逼人,张开大嘴猛吃起来。由于馄炖又汤又辣,很快我就吃得满头大汗,眼泪鼻涕横流。过了片刻小飞递过一块手绢,我都没来得及抬头,接过来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等把这碗馄炖吃完了,我才真正缓了劲来。抬头看时,却发现小飞一直在看我。

  “你没事吧?”她关切的问。

  “我很好,馄炖也好。唉,还是祖国好啊!”

  “你去的是不是都是第三世界?特惨的那种?”她问。

  我愣了一下,傲然说:“起码也是埃及这个档次的。”

  我转过头,吆喝着:“老朱,买单。这儿能刷卡吗?”

  我看见小飞偷偷的乐着。

  “我突然发现你不象流浪艺术家,也不象商人。”她一本正经的说。

  “那我象什么?”

  “象个骗子。”

  离开馄炖摊以后,我这个骗子兴致勃勃的陪着小飞一直走到她家的单元楼。我的借口是作为一个人民艺术家,你有必要把哲学吃精吃透彻。因为我是个关注艺术的人,尤其是遇到了象她这样的有天分的舞蹈家。我信誓旦旦的承诺说,往后凡是有她的演出,我每场必看。

  我相信,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被我吸引住了。我看见她的眼里充满了笑意。

  和小飞道别后我才发现,那束残花败柳还在我怀里。我亲吻了这一束花,心里涌起了难以言明的柔情蜜意。我飞快的在一个街心花园找到了一个长椅,然后再飞快的躺下。我依旧抱着那一大束玫瑰。仰望着遥远的星空,我辗转反侧。我觉得今晚我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是的。我就是那个快乐的王子。

  早晨我是被别人吵醒的。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一堆老头老太太围着我叽叽喳喳。这肯定是附近小区早起锻炼的老家伙,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把宝剑。我一坐起来,就笑容可掬的说:“早啊您!”他们立即不说话了,警惕的看着我。我看看他们,低头再看看自己怀里的黑皮箱,心里就明白了。那一束玫瑰花散落了一地,就象是一个残缺的梦。

  我站起来,嬉皮笑脸的说:“我说各位,又有银行被砸了?”他们大吃一惊,纷纷向退去,只有一个满面红光的胖老头挡在我面前,瞧他的神气,估计是他们的头儿。他握着那破铜烂铁,摆了个仙人指路的姿势。

  我哈哈一笑,挥手挡开他的剑:“这剑开刃了吗?别动气,闪了您老的腰,这就是党和国家的损失啊!”

  我经过他的时候,我小声的说:“告诉您,那银行不是我砸的。我负责望风。”

  我扬长而去,直奔附近的一个公共浴室。我浴室门口,我买了一个肉包子津津有味的吃了半个小时,然后又买了一根冰棍咂了半个小时。当8点钟浴室开门的时候,我象小鸟一样的飞了进去。我偌大的空荡荡的澡堂子里,我舒畅的遨游着。随后,我叫澡堂子的师傅为精心的搓泥。当那师傅把最后搓成的乌黑发亮的大泥丸送到我眼前时,我唏嘘不止,内心百感交集。

  这是一个美好的上午,我浑身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汇入都市滚滚人群。我转了两班公共汽车,最后到达小苏家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两块五。我奋力的连敲了几下门,我想,假如这厮不在家的话,我又何以度过漫漫人生中这一艰辛的一天呢?

  过了半晌,门突然打开了一小道逢。小苏慈祥而惶恐的脸在门后闪现。我一脚踹开门,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小苏捂着被撞疼的脸叫唤着:“哎呀你妈的,你干嘛了你?”

  我主动的握握他的手:“恩,我可是找到组织了!”

  他腆着小肚皮在我周围转了一圈,愤愤的说:“妈妈的,又断粮了?”

  显然他还没有正式起来,就穿着一条不太合身的三角内裤。我看看他凸起的下部,绕开他朝他卧室走去:“怎么?泡妞呢?正忙活着?”

  他一把扯住我:“哎哎,你别进去啊!我可告诉你,你这可是侵犯我的私生活!”

  我嘿嘿冷笑:“妈妈的,这人比人气死人啊,我这儿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有人还什么私生活呢。”

  他踢了我一脚:“妈的,我说师兄,你是不是又被小豆轰出来了?”

  我把皮箱扔到地上:“师弟,我和你说,你甭提她!你再提她我和你急!”

  他笑了:“那你跑过来干吗?南巡?”

  我东张西望的说:“没事,关心关心群众的疾苦。”

  他飞快的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百元大钞:“您哪,就甭操这份心了,这钱你拿着,找个地方喝咖啡去!”

  我勃然变色:“干嘛啊?你当我是要饭的啊?”

  他一愣,又从抽屉里拿了两百块钱出来:“我求您了!我知道您志向远大,高风亮节,您就收下这钱吧,就当我孝敬师兄您!”

  我哈哈一笑:“好吧,我再不收,就太不给你面子了……记住,这可是你逼着我收下的!”

  他连连作揖:“那我就不送您了!您走好!小心脚下的西瓜皮和钱包 !”

  我捅捅他:“我说,我还没打算走呢!说正经的,给师兄介绍个饭碗。”

  他一乐:“哈,你早说啊,我这儿刚好还有几笔私货没人去送呢。”

  我说:“那个我可不干了,我想做个正经人了,体面人。”

  “去你妈的!”他笑得肚皮直颤,“就你?你以为你大清早跑出来沐浴了一点阳光你就成了体面人了?”

  “我是说真的。”

  “哦?”他看了我一会,拿着手机跑到阳台上哇啦哇啦的说了一会,又跑回来,给了我一张名片,“老乔,知名企业家,高新科技的。”

  这时我的脸上才真正浮现出愉快的微笑。“谢谢你,师弟。你又胖了,师弟。”

  他摸摸脸:“妈的,那还不是被你刚才撞肿的?”

  我抚摩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师弟,我这么扰你清梦,你不怪罪吧?”

  他挥挥手,说:“算了,谁叫咱们是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时候的生死之交呢?”

  我感叹的说:“是啊,时光如梭啊。我这皮箱先寄存在你这里。对了,师弟,今天你不会被弄得精神性阳痿吧?”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快步离去。

  所谓的“乔氏国际高新技术开发公司”就位于一栋破旧的办公楼里面。我一推开门,看见一个瘦子正蹲在椅子上扣着脚丫子,看着一本武侠小说。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没有发现我。

  “乔总吗?”我沉声说。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看我:“你怎么进来的?你谁啊?”

  “是远东国际贸易总公司的小苏,苏总介绍我来的。”我说。

  他一下字从椅子上跳下来:“知道知道,你是牛先生?不不,马先生?”

  我沉稳的坐下:“叫我英文名字好了,在国外工作久了,习惯了。叫我拉登。”

  “哦?那美国五角大楼不是你撞的吧?”他惊讶的问。

  我矜持的一笑。“我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天上午10点,我正在朋友在曼哈顿的一家咖啡厅里喝咖啡。哦,我说的是美国时间。”

  “那就好。”他释然,“听苏总说,你对高新科技很有研究?”

  “是的。我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基因技术并对之进行系统的研究。但是,后来美国仗着财大气粗,他们比我早六天研究成功并发表了研究成果。”

  “瞧瞧!”他痛心疾首的说,“老美就是心黑!后来呢?”

  “后来我就转而研究光学的线形运动规律,并试图把这一科技成果运用到祖国的国防事业中。哦,这是机密,不能多说的。”

  “理解理解!”他连连颔首。

  “再后来,我失恋了,一怒之下,就把研究的成果付之一炬了。”我痛苦的垂下了头。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能啊!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国家,想想人民啊!”

  我凄然一笑:“现在,我属于美籍华人。”

  “再往后你就这么闲着?”

  “也没什么,就是平时锻炼一下。”

  “哦,打高尔夫,对吧?”

  “不是。学着开飞机。”我漫不经心的说。

  他一跃而起,兴奋的说:“拉登先生,我宣布,您已被本公司聘任为中国华北地区业务总代表了!”

  我和他热烈的握手。“请问,我是否可以知道我公司主要经营何类产品吗?”

  “众所周知,我公司经营的当然是高新科技产品啊。”

  “能不能具体的说一说?”我问。

  “你考考你,什么东西有的动物吃,有的动物不吃?”

  我吓了一跳:“伟哥?”

  “错!”他傲然说,“豆饼!”

  “你妈的!”我骂骂咧咧的说,“还以为是什么牛逼公司呢?原来是卖猪饲料的!”

  “妈妈的,心照不宣吧!你以为你真是拉登啊?你是拉登早忙着开飞机撞白宫去了!”他也毫不客气。

  “那你刚才和我瞎掰干什么?”我不解。

  他又拿起武侠小说,看了两眼,说:“互娱呗。”

  下午,我夹杂在一大堆民工中,奋不顾身的挤进了一辆又脏又臭的中巴里。虽然天气炎热,我依旧裹着西装。同时,我手里还拎着一个帆布包。我摇晃了一下腰部,给自己折腾出一小块空间,然后我傲然环视着周围,整理了一下领带。一个多小时后,我出现在郊区。站在一个小山冈上,我伟人一般掐腰站立着,舒畅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蛤蟆的家就在山冈下。此人是我的高中同学,生性愚钝,作风一惯正派,可惜门门考试都不及格,高二的时候就退学回家去了。几年以后的一个晚上,我在小苏家看电视,突然发现屏幕上出现了蛤蟆的大脸,不禁大吃一惊。只见蛤蟆声情并茂的讲解着:“你看,这皮肤粉红而细嫩,身材浑圆而结实,叫声清脆而低沉……”镜头一转,一群小猪在蛤蟆的脚下哼哼叽叽的乱拱着。也就是说,蛤蟆成了一个养猪专业户。他也是我想找的第一个顾客。

  刚踹开他家的大门,只见一只大狼狗悄然窜过来,我一把又把门拉上,大叫:“蛤蟆蛤蟆!”过了半晌,门逢里露出半张脸,依旧是小眼睛大嘴巴,一脸的皱纹蕴藏着中华民族几百年的屈辱史。

  我骂骂咧咧的说:“看什么看?妈妈的你快把你家的孩子拴起来啊!”

  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拴狗,一边还唠唠叨叨的解释着:“这世界并不太平啊!你想啊,连美国那么高的大楼都轰的一下子没了,咱还不得提防着?”

  我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叱喝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谁有心情灭你啊?有的话,那也是绿林好汉之类的,开着拖拉机撞你家的大门楼。那属于杀富济贫!”

  他嘿嘿媚笑着:“我就是怕啊!这不,养了一条大狗。对了,它叫拉登。”

  我愕然,回头对它怒目而视。

  在他家那豪华而俗气的大客厅里,我甩掉黑乎乎的破皮鞋,盘腿坐在大沙发上,同时肆无忌惮的四处乱弹着烟灰。

  “这地毯是进口的吧?”我嘿嘿坏笑着。

  他手忙脚乱的帮我找烟灰缸,说:“那是那是!您老人家眼神好,专找土耳其地毯弹烟灰。您现在忙什么呢?还搞那些黑道的生意?”

  “不搞了,老了,怕哪天死在马路上了。这不,我在做正经生意呢。”

  “哦?从良了?”他惊奇的眨了眨蛤蟆眼睛,“没开玩笑吧?”

  “谁他妈的和你开玩笑?你瞅瞅,多正派的一个人啊!”

  他愣了一会,立即跳起来把我拎下沙发:“你妈的你怎么不穿鞋就窜上我沙发了?你知道这沙发多少钱啊……喂,你别扔烟头!我的地毯!”

  我冷笑着穿上了皮鞋:“怎么?变脸了?一阔气青蛙就变王子了?”

  他拿着纸巾轻柔的擦拭着沙发:“你那也叫脚?你闻闻这气味!你那脚丫子扔进坛子里就是二斤老咸菜啊!”

  我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我说蛤蟆,咱可不能这样,二爷我找你,也是有正经事,你可别太势利了。”

  他傲然坐在我对面:“既然是正经事,那你就正经的说。”

  “听说过基因工程吗?那东西可是本世纪的一大发现呢!如果你能早一步运用这项技术,那你就掌握了世界经济的命脉啊!你可以把黑的变成白的,把瘦的变成胖的!你在家躺着,就听见屋檐上啪啦啪啦的响。那是什么?那是在掉金条啊同志!”

  “哦?哦哦?”他漫不经心的说,“你这什么工程能把母猪变成奶牛吗?”

  “不能。”我泄气了。

  “卖豆饼呢,是吗?前两天有个姓乔的骗子也来这儿推销劣质豆饼,你们该不是一伙的吧?”

  我吓了一跳:“那个人?不认识不认识。”

  我连忙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块豆饼:“你看看,这成色,这光泽,这香味!这哪里是什么豆饼啊?搁在洋餐厅里这就是披萨饼啊!”

  蛤蟆慈祥的笑了一下:“有这么玄?还披萨饼呢!这样吧,既然这么好吃,你吃一块给咱瞧瞧。只要你能吃一口,我就买你几吨,怎么样?”

  我的脸一下子青了:“蛤蟆,咱可没冤没仇,你可别这么糟践我!”

  他嘿嘿一笑:“谁糟践你了?是你自己说得天花乱坠啊。我想买你的豆饼,你也得让我相信你啊!”

  “吃了真的要买?”我问。

  他笑吟吟的不说话。

  “我操你妈蛤蟆,你看着,我可吃了!”我用力咬了一口,嚼得嘎嘎响。

  他悠然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突然揪住了我的一只耳朵。他小声说:“想想吧绒布,你们在高中的时候,是怎么欺负我的?踢我屁股,揪我耳朵,对,就是这么揪的!我做梦都想揪回来!”

  我拼命的把豆饼咽下去,我的脸涨得通红。

  “你把手松开。我欺负过你,现在你也翻身做主人了,咱们两清了。我问你蛤蟆,你刚才说的话还算不算?”

  他松开了手:“叫我杨总。”

  我面无表情的说:“杨总,我问你,你还买不买?”

  他愉快的笑起来:“买!为什么不买?这么好的豆饼,明天给我送上一车……妈妈的绒布,你真他妈的落魄,你看你连豆饼都吃,你真的变成猪了!”

  太阳落山之前,我急匆匆赶回了公司,把那笔货款扔给了老乔,顺便讨要本应属于我的抽成。老乔刚要罗嗦,我伸手把他揪起来:“你妈的你知道我怎么做成这笔生意的吗?不给我钱,我能把你大卸八块,你信不信?”

  晚上七点,我准时来到剧院前排的位置上。我的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的鲜花。剧院里的观众依然很少,灯光依旧昏暗,那些家庭妇女们依旧在我的周围叽叽喳喳。我有些累。我强打着精神,一直等到小飞出场。是的,她依旧美丽。她也看到了我,以及我怀里的那些鲜花。在那些庸俗的伴舞者之间,她显得神采奕奕,清丽脱俗。

  我的胃突然不争气的疼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我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我用手按着胃部,继续欣赏着舞台上的小飞。我感到神情有些恍惚。

  直到散场的时候,我才有些精神了。过了老半天,小飞才从后台跑出来,看得出来,她偷偷的化了一些淡妆。我酝酿了一下表情,张开大嘴给了她一个很灿烂的笑容。

  “哇!好漂亮的花啊!”她惊叹着。

  “鲜花只是沉默的植物而已,无论如何,它都及不上一个鲜活的有着天使般容貌和灵魂的女孩。”我声音低沉的说。

  她羞涩的转过头去。

  “瞎掰!”她说,“对了,今天看着你精神不太好,怎么,做什么大生意去了?”

  我一本正经的说:“没什么大生意,卖了点豆饼。”

  她一愣,哈哈的大笑起来:“讨厌!你们有钱人就是会开老百姓的玩笑哦!”

  我挽着她,心情舒畅的走着。我打算好了,准备请她正经的吃一顿西餐。对我而言,夜晚虽然已经到来,但是,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同时,我脑海里不断出现那《天鹅湖》里的悲怆场面。我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或者说是预感,那只美丽的天鹅将不断在我生命里绝望的舞蹈,直至那音乐的最后一息。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我依旧遭遇着生命中的喜悦和悲哀,那些东西就如同我脸上的子,我每天都在费力的处理它,但是它们都是按时悄然而来,让我不再疑惑。所以我说,当这年的冬季到来的时候,我心静如水。

  我依旧陪伴着小飞。我依旧在台下看她舞蹈。我依旧在谢幕的时候热烈的鼓掌。我依旧卖着豆饼。在疲倦的时候,我依旧会在看她跳舞的时候偷偷打一个盹。只不过我的西装已经破旧了,我似乎是个迟钝的人,在夏天时,我裹着西装汗流浃背,而在这个冬天,我依旧裹着这件西装,里面的毛衣显得异常单薄。这件西装,也变得脏兮兮的。唯一改变的是小飞对我的态度。她开始主动挽我的胳膊了。

  “人家都说,男人一有钱都变坏,是吗?”有一次她突然问。

  “那当然,”我说,“所以我现在一直努力的让自己变成一个穷人。”

  “你瞎掰了。不过,我看得出,你还真是很向往艺术。”她认真的说。

  “那是!现在我闭上眼睛都能跳《天鹅湖》了!除了年纪大点,动作迟缓点,表情呆滞点,四肢僵硬点,我就是那个标准的王子啊!”

  “恩。”她若有所思,“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和你说……”

  “哦?”我兴致勃勃的看着她,“我知道自己很优秀,但是,你不要这么直接告诉我,因为这对我是一种伤害。”

  “讨厌!不是了!我是想问你……”

  “停!”我转过身,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一直期待着你的发问。我知道,人世间有许多突如其来的喜悦和困惑,它们击中了我们,让我们不知所措。我们惶恐不安的等待着命运的降临……是的,有时候,一句问话就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凝重最灿烂的一瞬,有时候,我认为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等候这一时刻,我们都是迷路的儿童……”

  我看到她的脸红了起来。

  “恩。我知道你会明白的,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她有点怯生生的说。

  我直直的看着她,过了半晌,我说:“你听好了,小飞。我告诉你,是的……我吃过了。”

  “去!”她打了我一拳。

  我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失眠中。我觉得我对不起小飞,我欺骗了她,而且仍在欺骗着。我想,或许我可以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告诉她,我不是什么大商人,我以前是个走私者,我没有钱,我象狗一样被一个女人扫地出门,我大学没毕业就被开除了,我也不怎么热爱艺术。而如今,我只是个推销豆饼的可笑的家伙。在黑暗中我努力睁大了眼睛,我在想象,当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她会怎么样?鄙夷的看我?愤怒的责骂?还是其他?

  我的手机响了。我翻身起来,妈妈的,最好是小苏。在这个时候我很需要倾诉。

  “你没睡吧?”居然是小飞,而且,她居然在哭。

  “当然没睡,你知道象我们做生意的……哎?你怎么了?”

  “我妈犯病了!你能来一下吗?我很怕……”她的哭声更大了。

  “什么?是什么病?心脏病?让她平躺着!不能动她!我马上就到!”

  虽然我从没去过她家,却无数次把她送到楼下。当我窜上楼的时候,她飞快的打开了门然后惊恐的扑到我怀里。

  “先别忙着这个啊!说说,到底怎么了?”我搂着她快步走进去。

  客厅里一片狼籍。地板上破碎的玻璃碎片和躺着的凳子。一个面色苍白的妇女正警惕的看着我。小飞仍旧躲我的怀里,她指了指那个女人。

  “哎呀,我说伯母啊,小飞再怎么说也是您女儿啊,您犯不着和她生这么大的气啊……”我一边说一边向上凑。

  “站住!”她厉声说,“你是什么人?是不是美帝派过来的特务?我说过,你们都是一群纸老虎!你不要咆哮,不要狡辩,更不要有什么幼稚的幻想!你看看,鲜红的旗帜已经插满世界了,你们即将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瞧瞧你可怜的样子吧!你在颤抖,在紧张,在恐惧……”

  我看看她,再看看小飞:“我招谁惹谁了?我才说了一句啊,她就……哦!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小飞扯扯我:“她脑袋有问题的!”她又哭了。

  “哭什么?”那女人大喝一声,“瞧瞧!你究竟站在那里?你的立场在哪里?你的屁股坐在哪条板凳上了?你给我过来!把你哥哥叫出来!你哥哥呢?”

  我捅捅小飞:“是啊,你哥呢?”

  “他……小时候就死了。”

  那女人一下子拎起了凳子:“说,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我愣了半天,突然说:“妈!”

  “哦?哦哦?”那女人吃了一惊,“为什么叫我妈?你妈呢?”

  我猛扑过去,大声说,“妈!你想死我了!怎么?您都不认识我了?”

  那妇女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当然不认识你!说,是谁指使你来的?是谁叫你冒充我儿子的?”

  我疼得直翻白眼:“我的妈啊!我就是您的儿子啊?”

  “哦?”她困惑的看看我,“那你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头吃什么?”

  我慌乱中看看小飞,她急得直跳,连连摆手,示意我赶快逃跑。她哪里知道,她妈的手劲实在太大了,在她的魔爪中,我简直就是一个柔弱的小鸡。

  “妈!我坏蛋!我最喜欢偷吃白糖!”反正我豁出去了。

  她突然放开了我,然后,慢慢的把我的脸扳过来。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异常。她抚摩着我的头发,呆呆的看着我。

  “真的是你,小鸭子?”她喃喃的说。

  “小鸭子就是你的名字!”小飞匆忙说。

  “妈呀!当然是我了!您看,您给我取的什么名字啊?”我几乎哭出来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小鸭子?”

  “您这哪是做梦啊?您瞅瞅,估计您都把我的脖子掐紫了!”我说。

  她突然抱住我号啕大哭:“孩子!你想死妈妈了!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用力的揪揪鼻子,也没挤出什么眼泪:“妈啊,我知道您难过,这不,我都回来了,您还哭什么?”

  她破啼为笑:“是啊是啊!回来就好!你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去伟大的首都串联去了?”

  “知儿莫若母啊!我是去北京了,我还见到了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了!”我兴奋的说。

  “啊?真的?太好了!他老人家还好吧?我知道你又没做作业,但是,我已经原谅你了明天你要把主席的指示讲给我听听……”她兴高采烈的说。

  “没问题,但是,妈呀,以后不准你叫我小鸭子,人家好歹也是革命小将啊……”

  我扭过头,看见小飞正眼泪汪汪的冲我微笑着。

  好不容易把小飞她妈哄睡了,客厅里就剩我和她了。我环顾着四周,里面的家具陈旧而破烂,五斗橱上的一个座钟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小飞不愿意带我到她家了,我也终于看懂她眼眸中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伤。我和她整理着客厅,有这么一瞬间,我感觉这里仿佛就是我在寻找的一个家。我转身的时候,看到小飞正凝神的看着我。

  “这么晚了,睡觉吧。”她拉着我的手,向里间走去。

  我笑了一下,我感觉自己的语气很不自然:“啊,是该睡觉了。”

  这应该是她的房间,整洁而温馨。床头的墙壁上挂着她的剧照,而枕头旁边躺着一个玩具熊。我发现,她的床头柜上还摞着一排折纸的小巧的五颜六色的垃圾盒。我和她并排坐在床上。我感觉自己的喘气声很大。她也低着头。

  “这就是……闺房?”我笑了笑。

  “怎么?是不是……不好?”她轻声说。

  “不是,我是想,我一个臭男人,不要玷污了这里的雅致。你们应该还有一个房间吧?”我说。

  “那个房间,现在还没床垫。”她说。

  “我这个人,睡觉的时候毛病很多的,比如,打呼噜,磨牙,说梦话……相当相当可怕的!我主要是怕吵得你睡不好觉。”我羞涩的说。

  “你这个人怎么?”她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不悦。过了片刻,她灿烂的笑着说,“我也磨牙也打呼噜也说梦话!”

  我瞪着她看了半天:“哇哇!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你知道吗,你这是引狼入室啊!难道你就不怕吗?”

  她莞尔一笑:“我怕什么?我一声大叫,我妈就会冲过来,你就不怕她掐你脖子?”

  我想了想,说:“我怕!……你不会真的叫吧?”

  她没说话,转身上了床,背对着我躺下。我叹了一口气,也上了床。我发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子,我小心翼翼的躺下,背对着她,然后,把被子拉上来。

  “唉,老了啊,肾虚啊,想犯错误都没本钱啊。”我哀怨的说。

  我感觉她的脊背轻轻的颤抖了几下。我知道她在笑。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睡着。我的脊背就这样紧紧的贴着她,而我脑袋后面就是她的脑袋。房间里仿佛有一阵柔和的风在吹拂,她柔软的头发似乎在我脖子后面轻轻的扰动着。还有一阵人体的好闻的气息。一股致命的骚动。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早晨我几乎和她同时起来了。我们面无表情的走到客厅,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发现她妈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

  “小飞!小鸭子!看看,你们又起来晚了!”她嚷嚷着。

  “不准叫我小鸭子。”我没精打采的说。

  “哦哦!忘了忘了!赶快吃饭,吃完了快去上课!”她说。

  我们坐了下来,我偷偷的看小飞。她没理我,只是埋头喝稀饭。

  “哇!你没睡好啊!眼圈都是黑的,象个熊猫!”她妈妈突然大叫起来。

  我吓了一跳,小飞也吃惊的看我。

  “哇哇!小飞!你也象个熊猫!”她妈妈再次惊叫起来。

  我顺利的搬到了小飞的家里。名义上,我是开始充当她那个名叫小鸭子的哥哥。我来到她家的时候,她已经把另一间房间整理得干净而明亮。我发现她甚至还为我安了一个暖色调的小窗帘。虽然里面的一切都有几分脂粉气息,但是我依旧喜欢。当我摊开四肢躺在小床上的时候,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下辈子的归宿。

  我什么也没带来,除了我那个黑色的皮箱。她们不在的时候,我就打开皮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精巧的绒布袋子。里面装着8颗钻石,其中的一颗有些分量。我拧开台灯,小心翼翼的捏着它仔细的欣赏着。它折射出的光芒让我感到心醉,我一直认为,我应该把它镶嵌在一个戒指上,然后连同什么承诺戴在一个人的手指上。我曾经以为这个人应该是小豆,但是,她很快就让我大失所望。

  她毫不含糊的背叛了我。当然,我也不曾信任过她。这几颗钻石是我在一单生意中吃了对方的。我没有告诉过她。我知道这么做的风险有多大,所以,我从来就不打算把这些东西兑换成金钱。此外,我的全部的家产就是几件破衣服,以及一个精致的玻璃烟灰缸。

  当我点燃一支香烟,把它放在烟灰缸上的时候,有时候我就会想到小豆。是的,我不没有完全忘却她。是她给了一段血淋淋的记忆,给了我第一次恋爱的感觉,给了我对女人的最初的认识。但是,我更多的是想到了小飞。注视着袅袅升起的轻烟,我仿佛看到那个名叫小飞的女孩正在翩翩起舞。她旋转着,而我的目光就这样一直追随着她。

  “哇哇!小鸭子!你居然在抽烟!居然!”小飞她妈突然出现了。

  “妈……算了算了,您还是叫我小鸭子吧。”我叹了口气。

  “在漫长的革命生涯中,各种威逼利诱无处不在,糖衣炮弹防不胜防啊!孩子,你可不能一失成千古恨啊!说说,是不是哪个黑五类教唆你抽烟的?”她表情生动的说。

  “我的妈呀!您说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算了,不和您说这些了。抽烟怎么了?抽烟有好处啊!我问您,毛主席他老人家为什么抽烟?还有朱老总邓政委,你都说说。”

  “他们?那是斗争激烈啊!”她思索片刻说。

  “就是啊!我这儿也斗争激烈啊!再说了,爬雪山过草地都没能耽误他们抽烟,现在革命胜利了,咱老百姓还不能抽烟了?我刚才正斗争着呢,您一打岔,得,我都不知道斗争到哪里去了!”

  “哎呀,你看看,我这几天忘了读书,觉悟立刻就下去了!”她羞涩的退了到门口,“晚上,你和妈再交流交流,啊!”

  自从搬到这里以后,有了小飞和她妈的存在,我感觉我的生活中充满着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色彩。小飞显然也遗传了她妈的某些特长,比如说,在某些清晨,当我还在床上酣睡的时候,我经常感觉她似乎站在床边看我。而当我睁开眼睛以后,发现她正背对着我帮我整理东西。这时,我通常轻浮的笑她:“怪不得去年一个算命的说我今年会遇到贵人,你看,我不但找了一个妈,还多了一个丫头啊。”

  有一次我终于找到她窥视我了。那时我正笨手笨脚的在卫生间里刮胡子。我突然从镜子里看见门缝里出现了半张脸。

  “干嘛呢?没见过男人刮胡子啊?进来啊。”我大声吆喝着。

  她笑嘻嘻的挤起来:“还别说,我还真没见过。”

  “没见过刮胡子,还没见过给猪头拔毛啊?我记得你挺能吃猪头肉的啊。”我说。

  “切!长在头上的那叫头发!”她不屑的说。

  “新鲜!”我一声惊呼,把下巴刮出了一个口子。

  她悄悄的靠近了我,站在我背后。

  “你有没有感觉,咱们俩长得有几分相象?”她嘿嘿的笑着问。

  “当然有感觉啊。你看啊,你的头发长得很茂盛,而我的胡子也很茂盛,只不过这毛长到了口腔边缘。虽然所处位置不一样,但是,本质上是一样的,我们的毛都旺盛。”我也嘿嘿的笑着说。

  她用力打了我一下:“不许嬉皮笑脸!我问你正经的呢,严肃点!”

  我匆忙擦去脸上的泡沫,认真的端详了一会,说:“你别说,还真是象!这也不奇怪啊,不象的话,你妈怎么会变成我妈呢?”

  她把手攀着我肩膀,说:“算是夫妻脸吧?”

  “哎哎!你先别陶醉!”我轻轻把她推开,“我问你,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没被下放吧?下放的时候,没一时冲动犯过什么生活错误吧?这事就严重了!我看,我得问问我妈去……哦,我说的是我亲妈。”

  过了半天她才明白过来。她冲我重重的哼了一声,白了我一眼,悻悻的出去了。

  这段时间,豆饼是越来越难卖了。春节马上就要到来了,农村的养猪专业户们不再努力的给猪们喂饲料了,而是一个劲的给它们灌自来水,然后把它们拖到屠宰场过磅秤。每当我看见那些肥大的猪们拖着满肚子的自来水在凛冽的寒风中走向刑场的时候,我心里都会莫名其妙的悲壮起来。兄弟,一头猪倒下去了,千万头猪又站起来了。

  有时候,我还会去蛤蟆家。不过世道变了,当年的蛤蟆已经变成了杨总。那天他似乎心情不好,我一进门,他就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说你妈的卖的是什么东西啊?那是饲料吗那分明是减肥品啊!我早看出来你没什么出息!卖豆饼也不好好的卖!你看我容易吗?全市有五分之一的人口还指望着我的猪肉过年呢!可是我的猪就是不长膘,你说,我拿什么奉献给他们啊!”

  “嘿!杨总,我知道您心情不好。说说,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媚笑着说。

  “有什么人?”他愣愣的问我。

  “情人啊,小蜜啊,二奶啊,红颜知己啊!”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这话可不好瞎说啊。”他紧张的看看周围。

  “我怎么知道的?猜的啊!您想啊,您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只要瞅您一眼,哪个少妇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啊!”我悠然的吐了一个烟圈。

  “哦?”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然后脸色一板,说,“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话,开玩笑可以啊,但是,可不要四处乱说。”

  “干嘛啊?这不是坏事啊,这说明您有魅力啊。你想啊,别说人了,就连你们家的那些猪们,哪个没有个三妻四妾的?”

  “呵呵!这倒是有几分道理!”他欣然说,“哦?不对啊!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这话粗理不粗啊。我说,杨总啊,我知道您日理万机,忘我工作,琐事缠身,痛并快乐着,可是您毕竟还是快乐着啊。您最后那笔货款该给我了吧?”我正色说。

  他蓦然挺身,冷笑着说:“啊?闹了半天,你是向我要钱的?钱我有,但是,我不想这么痛快的给。你的,明白了?”

  “您就不担心我把您有小蜜的事情说出去?别忘了,您好歹也是名人啊,人家一打开电视机,说不定就看见您的大蛤蟆脸占了满满一屏幕啊。”我说。

  “你说啊,这叫死无对质!”他恨恨的说,“小心我再告你个诽谤罪!”

  “还有呢,有人看见您半夜三更的给猪们喝凉水,这该不会是它们的宵夜吧?”

  他猛然站起:“谁说的!我这是科学养猪!怎么,想要挟我了?卑鄙,无耻!嘿嘿,要是我不吃这一套呢?”

  我都气乐了。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最后,我抚摩着他的那张红木茶几,慢条斯理的说:“蛤蟆,你这张茶几也值上几千吧?”说着话,我慢慢的把烟捻灭在上面。

  “你这是干什么?”他气急败坏的窜到我面前。

  我伸手从皮包里抽出一把菜刀,干净利索的剁在茶几上。他吓得飞快的跳到了一边。

  “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我操你妈,蛤蟆!别给你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癞蛤蟆上大街就可以冒充进口小轿车了?我可告诉你,我不会养猪,可我会杀猪!这刀留给你慢慢的琢磨琢磨,明天给我个话,啊。”

  我从容站起,看也不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我赶回市中心以后,天色已晚。我知道我已经赶不上看小飞的这场演出了。据说,今晚他们试演一出新的芭蕾舞剧,叫《红楼梦》。当时一听到这名,都几乎笑得昏死过去了。

  “得!您不会跳那林黛玉吧?您想啊,哦,您扛着小锄头,拎着小花篮,往舞台上一戳在那儿转啊转的,敏感的人知道这是黛玉葬花,迟钝的人还以为您是东方不败呢!”

  “胡说!这是艺术创新。露馅了吧?”她忿忿的说。

  “还创新呢!说说,你们那导演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赶明儿没准他又把《西游记》给改编成芭蕾舞……嘿,那还刚好,你们不是有一个专跳王子的胖子吗?他正好跳猪八戒啊!”

  “啊?那我呢?”她瞪大了眼睛。

  “别急啊!你可以跳白骨精啊!再跳几回,再顺便来个琵琶精。这么说吧,《西游记》里的女妖精都归你了。”

  “玩去!”她狠狠的掐我的耳朵。

  想到这里,我脸上浮现出甜蜜的微笑。这小丫头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了。我在剧院附近的大街上兜了一圈,给她买了一条纯羊毛的小围巾。我把围巾揣在怀里,缩着脖子躲在剧院对面的大树后。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看见一群观众走了出来。那些家伙叽叽喳喳,显然《红楼梦》芭蕾舞剧让他们兴奋不已。再过了15分钟,小飞从后门走了出来,她哈着气,站在寒风中左顾右盼。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准备和她开个小玩笑。

  她大概等了3分钟,最后从一个卖花的小孩那里买了一支玫瑰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我认为她一定很恼火。她捏着那支花,走上回家的路。我远远的尾随着她。她走得很快,看得出她的确有些气嘟嘟的。快到楼下的时候,我大喊她的名字。她站住了,我小跑着过去在接近她的时候,我发现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然后,她又板起脸来。

  “嘿嘿,小飞,我没赶上那场演出啊……演得怎么样啊?”我讪讪的说。

  “没怎么样啊,挺好的啊。”她淡淡的说。

  “你没挥舞着小锄头把薛宝钗砍死啊?”

  “胡说!”她一乐,又很严肃的说,“还有人给我送花呢。”

  “那不会是个六十岁的大妈吧?”我嘿嘿坏笑着说。

  “去!是个小伙子,帅着呢。”

  “哦哦?”我端详着那朵蔫蔫的玫瑰花,说,“不象啊!怎么看怎么象是从剧院门口那个小姑娘那里买的……多少钱?没被宰吧?”

  “说什么呢?”她眉毛竖了起来。

  我赶快把那围巾掏出来:“快把那花儿扔了,多寒碜啊?把这围巾围上。”

  到了家,小飞她妈正聚精会神的吃着晚饭。她一看见我们,立即蹦了起来:“逃学了是吧?你这两个坏东西!又不好好上课了!我等你们吃饭都饿出毛病了……那四人帮粉碎吗?”

  “哎?我说妈呀,您终于想起四人帮了?粉碎了啊,今天刚粉碎了啊!”我惊奇的说。

  “是啊,妈,小鸭子还特地给您买了个围巾,纯羊毛的。”小飞看也不看我,飞快的把围巾给她妈围上。她的另一只手在我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终于成为了一名失业者,我的老板老乔同志关闭了公司,跑到乡下挖池塘养甲鱼去了。每天早晨一睁眼,我就飞快的拎着公文包四处找活路。看上去我就象是一只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由于大学没毕业我就被学校悍然开除了,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赶快搞一张假文凭。

  “您说您想要什么文凭?”在一个天桥下面,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问我。

  “哦?我要什么你就能给什么?你这权力可比教育部大多了。”我斜眼看着他。

  “那是!教育部算什么?教育部能搞到国外的文凭吗?不能啊!……嘿嘿,我能。”

  我点了一支烟:“兄弟,说说,这哈佛的博士后多少钱啊?”

  “这个难度比较大,得收你3000块。括号,是人民币。”

  “那这哈佛博士就得2500?”我问。

  “国内的便宜,给你个北大的博士怎么样?就1500。同样,是人名币。”

  “是不是啊?你可别蒙我啊小子!”我有些狐疑。

  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摞证书:“瞅瞅!这都是我的!清华学士,复旦硕士,博士是在剑桥拿的,这博士后还没来得及……哦,那份你没看懂吧?上面是俄文,我在莫斯科取得的双博士。”

  我看看他的尊容,忍不住乐了:“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话说回来,就您这水平,就您这学历,还在这制假卖假,这是多大的浪费啊!”

  他小脸一板:“您是买东西,还是在涮我呢?”

  “我买。我要求也不高,说说,100块能买什么文凭啊?”

  “啊?才100块?给你个大专都是便宜你!”这家伙愤然说。

  “什么大专啊?怎么也得是本科啊。你还真以为你是教育部啊?说白了,你就是个手工小作坊,多少成本啊?”我悻悻的说。

  “成!就算我交了个朋友!北大本科……对了,还是好系,国际贸易您看成吗?”

  我嘿嘿一笑:“说实在话,我都想跟着您干了——您哪里是在制作假文凭啊?你分明是在印钞票啊。您收徒弟吧?”

  他吓了一跳:“不收!这危险的活,就让我一人承担吧……什么印钞票?我这是在提高国人素质,也算是希望工程那一类吧。”

  过了两天,我依旧在这个天桥下找到了他,并得到了一张大文凭。我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飞快的四处乱窜,专门找那种气派的高大办公楼。我心里还念叨着那小子的一句话:“您现在就是高才生了,您俯视着芸芸众生啊,您怕谁?别人一看见你,就马不停蹄的自卑啊!”我推开一家公司的门,傲然扫视着门口的保安,说:“我找你们人力部经理。”

  那个人力部经理气质轩昂,西装笔挺,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当听说我是北大的,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把我请进他的办公室,并亲自给我沏了一杯茶:“请问,您是国贸哪一届的?”

  “上面不是写了吗?94年毕业的啊。”我理直气壮的说。

  “那就怪了,我也是北大国贸的,也是94届的啊。我没记得有你这么一位同学啊!”

  我愣了半天,突然站起来,冷笑道:“我也没记得有你这位同学啊!奇怪了,你别是拿着假文凭混到这个位置吧?说,你买的多少钱?”

  他赶紧把我按到座位上,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啊!我想起来了,呵呵,原来是你啊!你小子怎么胖了这么多?”

  我捅了捅他:“我也想起来了!原来是狗剩!你怎么瘦得就剩下一层厚皮了——少来了,无聊不无聊?我花了100块钱,你呢?”

  他一下子泄了气:“80,比你少。”

  我慢慢的喝着那杯茶,他则站在我旁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心情恶劣说:“算了,妈妈的,我不在这干了,你也别这么紧张了。”

  “要不,咱哥俩在这一起混?也算有个照应啊。”他虚情假意的说。

  我破口大骂:“混你妈个头啊?一个骗子就足够了!妈的,两个骗子凑在一个公司里,这个公司不破产才怪呢!”

  回到家后(现在我习惯说这里是家了),我的心情依旧不怎么样。小飞她妈不见了,我紧张的四处搜索,还跑到阳台上向下张望了半天。后来,我突然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道:“小飞、小鸭子:看到此纸条时,我已经奔赴农村,去缅怀革命先辈的丰功伟绩,并向农民兄弟姐妹们学习……你们的妈于即日。”

  我迅速给小飞拨了一个电话,这才知道,我的这个伪妈原来被她乡下的娘家人接过去住几天。我叹了一口气,把那张假文凭扔在桌子上,然后对着墙壁发了一会呆。过了片刻,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晚餐估计没着落了。我拎着菜篮子,晃晃悠悠的走向菜市场。我买了一堆的肉类,以及一瓶高粱酒。在菜市场的门口,我还和一个摆象棋摊的老头下了一盘,最后惨败。

  “给钱吧你!”老家伙得意洋洋的说。

  我把钱扔给他:“不对啊,大爷!哦,我陪你下棋,再输给你,让你乐得直翘尾巴,最后我还给你5块钱,这没天理了啊!”

  当我回去的时候,小飞已经到家了。她正在看我的那张假文凭。看见我进来,她瞅瞅我的菜篮子,漫不经心的说:“哦?你也会买菜啊?”

  “这是本能啊,我饿啊,我需要食物啊。”我说。

  她接过我的菜篮子:“你说,是你做饭还是我做饭?”

  “您认为呢?”我飞快的坐到了沙发上,拿起报纸悠闲的看起来。

  她一边扎着围裙,一边傻乎乎的看着我。

  我扭过头叱喝:“看什么呢你?傻了?我不是你的菜啊!”

  她脸一红,说:“死人样!你充其量也就是根老萝卜——今天你怎么这么嚣张呢?”

  我一愣:“我也正奇怪啊!不过,你也够泼辣的。看来,这家里没个妈就是不行。这妈一走,连气氛都变了。你说,这是不是充分显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重要性?”

  这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当菜肴摆满桌子的时候,我对她的手艺心悦诚服。她按照我购买的材料做了五道菜,分别是蒜泥白肉、红烧猪蹄、尖椒牛肉、水煮肉片以及鸡肉炖蘑菇。当她做下来的时候,我建议她陪我喝几杯。

  “搁在过去,就算是地主过年,也不过这个水准吧?”我美滋滋的说。

  “我看出来了,你小时候特别惨?”她坏笑着说。

  “谈不上惨……你还颇有两下子。看来,你可以嫁人了。”我说。

  “那是。不过,我也不能骄傲。我总感觉这菜与满汉全席相比,还有这么一丁点距离。”她矜持的说。

  “切!你还拽上了?什么满汉全席?瞅瞅,都是肉,充其量也就是肉欲横流。”

  我一边惬意的与她斗嘴,一边大吃大喝起来。她开始为我夹菜。当她给我夹第一道菜的时候,我发现她很紧张。我镇静自若,对她的举动置若罔闻。很快她就自然起来,一边夹菜一边教训我要少吃肉。

  “古人说了,食肉者鄙。卑鄙。”她恶狠狠的说。

  我给她再斟了一杯酒:“卑鄙什么啊?这不是机会难得吗?假如咱妈在,你说她会不会批判我们啊?”

  “当然啊!这和无产阶级的生活品位不相吻合啊。”她说。

  “你说这也怪了,她怎么一下子疯成这样?不过现在有进步了,她已经马不停蹄的赶到了80年代早期了。她好久没和你提阶级斗争了吧?”

  小飞的神色有些黯然:“你甭提她。要不是她……”

  我赶快和她碰杯:“别怪她啊!要是没她,我能潜伏在你家里招摇撞骗吗?”

  她咯咯的笑起来:“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惨。”

  “我怎么感觉你已经语无伦次了呢?怎么惨?无非是你哥哥意外死亡,咱妈痛不欲生然后发疯,咱爸忍受不了生活的压力再加上意志不坚定于是离家出走了。”

  “就是这样。”她说。

  我吓了一跳:“还真被我猜中了!妈妈的!”

  小飞显然不胜酒量,她已经不能清晰的捕捉自己的悲伤了。她歪着脑袋,傻乎乎的看着我:“你说,假如咱妈病一直不好,你会不会一直做我的哥哥?”

  “你甭喝了……会啊,为什么不会?你想,象这么有个性的妈,天底下哪儿去找啊?”我赶快给自己满上一杯。

  “你就没什么梦想?”她笑嘻嘻的问。

  “梦想?有啊。比如,能够一直看着你茁壮的成长,一直欣慰的笑着……”

  “傻!你喝多了!”她的说话开始含糊了,“说真的,我不想跳舞了,一想着我在舞台上窜来蹦去,我就感到特悲哀……”

  “那是!”我一把抢过酒瓶子,“不过,这是艺术啊!你不干这个干什么?”

  “我告诉你呀——我要当歌星!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她说。

  “那好啊!到时候你举着麦克风,竖着小脚尖在舞台上飞来飞去,绝啊!这一不留神就自创流派了!”我一脸崇拜的说。

  “讨厌!你说能行吗?”

  “怎么不行?再过两年,你就是万人瞩目的大牌了!每当你出现在街头的时候,立即被狂热的歌迷包围,他们高呼啊——别让欧阳小飞跑了!”

  “感觉怎么象抓小偷一样啊?”她一脸疑惑的说。

  “场景差不多。所以,你出去的时候,一定要戴墨镜和口罩,最好准备几套假发!”

  “行,我又变特务了。”她嘿嘿笑着说。

  “得了,别喝了你!”我想去搀她。

  她甩开了我的手,定睛看我:“你说,象咱们这样的人,会相互爱吗?”

  我一愣,沉默。过了片刻,我嬉皮笑脸的说:“别说爱啊,我答应,咱妈也不答应啊!咱妈答应,那些狂热的歌迷也不答应啊!”

  她伸手揽住我的脖子,一边向卧室走,一边唠叨着:“以前,我还真有点相信你是骗子呢……哪知道,你还真是货真价实啊。北大的高才生啊,容易嘛?”

  “不容易不容易!”我轻轻把她扶在床上。

  她奋力把我抱住:“不许动!妈妈的,我早知道你对我有坏想法,说说!”

  我心跳得厉害:“你怎么突然拽起来了?妈妈的!”

  “你不是说我大牌吗?大牌自然有脾气啊!”她一脸娇态。

  “那我是什么?”

  “你?保镖啊!你是保护我的人啊!”

  “不对啊!有我这么气质高贵的保镖吗?况且当保镖也不来钱啊。”

  我陪她躺了下来。我们的脸贴得很近。

  早晨醒来的时候,我的头还疼得厉害。我不去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小飞已经不在卧室了,我伸手摸摸旁边,床铺上还依稀残留着她的体温。我翻身过去,虚拟的拥抱着,虚拟的尽情的感受着。这时小飞走了进来,她的脸有些红,但是,基本上她还是镇定自若的望着我。她的头发有些蓬乱。看上去她浑身都洋溢着慵懒的柔情的气息。

  “起床了,小鸭子!”她把衣服扔给我。

  “你别站这里啊!你看着我,我怎么穿衣服?”我叱喝说。

  “切!小样!你都失身于我了,还这么矫情?你不穿,我就帮你穿了!”她果然跃跃欲试了。

  “不许动!”我厉声大喝,然后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这时,她不再看我。她转身拉开了窗帘。金色的阳光倾泻进来,她就站在阳光之中。我有些迷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清新而美丽的梦中。

  过了一个星期,小飞她妈就回来了。每隔几天,我都要在半夜时分鬼鬼祟祟的偷摸上小飞的床。我一般小声的自言自语说:“妈妈的,好冷的天。”然后,我就可以听见她在偷偷的乐。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通常第二天的早晨,小飞她妈就会紧张的看看我们,说,哇哇你们都象熊猫!你们的眼圈都黑了!

  在周末的时候,我开始喜欢和小飞逛街。当然,我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我只得跑到小苏那里借。他看看我,夸张的说:“妈妈的,你怎么落魄成这样了?红颜祸水啊!”

  是的,在还有些寒冷的初春,我穿在一件破旧的黄色毛衣。由于被反复洗过,毛衣的领子都有些变形了。但是,我揣着借来的钱,依旧威风凛凛的陪着小飞逛大商场。看上去,我就象是个骄傲的王子,而她则是个幸福的公主了。象平常的女孩子一样,她很喜欢光顾化妆品的专柜。

  在商店里还有许多成双成对的男女,不过他们没有我们甜蜜。那些年轻的男人们都苦着脸跟在某个女孩的后面,有的手里还拎着几大袋东西。他们都显得不堪重负。

  有一天我居然在商场里遇到了豆豆,而她旁边居然还跟着一个男人,就是那个和她偷情而被我驱逐出去的那个家伙。很明显她也看见了我们,我还没来得及躲开,她已经牵着那个谢了顶的男人迅速走到我们的面前。

  “干吗啊?假装不认识啊?”她看着着我说。我发现在一瞬间,她用眼角把小飞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

  我伸出了手,“当然啊,这段日子您变得太厉害了,乍一看,我还真认不出来了。”

  其实,我没有说什么谎话,她飞快的衰老了,我在她的眼角处清晰的看到几道鱼尾纹,另外刻意的化妆也竟无法掩饰她一脸的倦意。她的皮肤干燥,眼圈发黑,可见她依旧吸烟,依旧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我当然老了啊,我可没你那么滋润啊!不错啊小子,才几天啊,就钓上一个妞了。”

  小飞在偷偷的扯我的手。我知道这时候不能走,我坚定的挽着她,然后对豆豆说:“那叫什么?缘,妙不可言啊。她是我未婚妻。”

  我感觉小飞的身体颤了一下,她悄悄的靠近了我,然后冲豆豆微笑了一下。

  豆豆哈哈大笑起来,“这世道的确变了,连你想到了要结婚了。你不准备多糟蹋几个黄花姑娘了?”

  “没敢啊!现在不是扫黄打非吗……这位老兄挺眼熟啊!”我冲着那个白胖男人呲牙一乐。

  “嘿嘿,见过,见过。”他看看豆豆,拘谨的说。

  “您没打算把我们的豆豆女士娶进门啊?”

  他再看看豆豆,有些尴尬,说;“打算过打算过!”

  我对小飞说;“哦,忘记介绍了,这位是豆豆姐,这位是豆豆姐的那个未婚夫——你别看人家年纪大了点,胖了点,头发少了点,人家可是大才子啊!按豆豆姐的说法,那就是唐伯虎啊!”

  小飞扑哧一下笑了。

  那哥们愣了一下,他激动的握住豆豆的手,说;“你居然这么说过!我没想到……你应该早和我说的,你应该早让我知道的!我决定了,我愿意为你……”

  豆豆悻悻的甩开了他的手,她冷笑着对我说:“我可没打算结婚啊。”

  我一脸惊讶的说;“别啊!不结婚象什么话啊?您又不象我们,我们还年轻,就是再怎么搞,别人都认为是我们有激情,挡不住诱惑。您二位呢?这么大的岁数了,再不结婚,那不成了一对野鸳鸯了?”

  豆豆蓦然变色。那哥们还没听出门道,他拉着豆豆的手,急切的说;“是啊!看看,这小哥说的多在理?”

  豆豆没理他。她打量着小飞,慢悠悠的说;“是啊,老了,没事的时候,我都在象你和我在一起的岁月啊,那时候多有激情啊。不过,你的第一次的确不怎么样,才三分钟……现在不早泻了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面不改色的说:“您调教的好啊,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您呢。您就是我的性启蒙老师啊。”

  豆豆哼了一声,她热烈的拉住小飞的手,说:“好水灵的妹子啊,要说他啊,毛病可真是一大堆,你得帮我好好照顾他。对了,他不太喜欢别人在床上太主动,他没告诉你吧?”

  小飞粲然一笑:“谢谢,他似乎挺喜欢我主动的。”

  豆豆用手摸了摸小飞的衣服,“哇!妹子,你这么穿衣服不合适啊,这个款式的衣服怎么能配这种长裙呢?还有皮鞋!不能这么穿了,否则看起来多象村姑啊!有空了来大姐家,我给你好好打扮打扮。”

  走在回去的路上,小飞一直默不作声。我有些惴惴不安。我很用力的拉着她的手,我感觉她并没有回避我的手,我知道有些话我必须要说了。街道上的汽车在我们的身边飞快的行驶着,一些街头小商贩在人行道上卖力的推销着东西。世界依旧吵杂。

  “小飞,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我必须要大声些。

  “你可以不说的。”她依旧没看我,同样大声的说。

  “我想你必须要知道我的过去。”我大声说。

  “我可以不知道,不是吗?”她说。

  “但是,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了!”我说。

  她突然挣脱了我的手,然后奔跑起来。我心悸了一下,我知道事情糟了,那个无耻的豆豆终于得逞了。我拎着一大包的东西,吃力的在后面追逐着。前面的路口斑马线刚好是绿灯的最后一瞬间,小飞轻快的跑到了街的对面,汽车重新行驶起来,我一声不吭的在汽车之间穿行,这场面看上去就象是香港枪战片中的警匪追逐片段。我几乎就被一辆汽车擦上了,但是我还是安全的到达了另一边。

  小飞背对着我,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担心她哭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感觉很疲倦,很焦灼,很难受。我知道我必须要挽回她。

  “难道你不肯原谅我吗?”我气喘吁吁的说。

  她还是不回头,不说话。

  “我从来不敢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在乎你,我怕失去你。”我说。

  旁边有几个行人开始停住了脚步,好奇的看着我们。

  “我爱你,小飞,你要相信我。”我大声说。

  她依旧沉默。

  “刚才你从我身边逃走了,你离开了我。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在这短暂的追逐中,在我看着你的背影突然远去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人生悲剧。是的,那仿佛是我的另一个悲惨的一生,在这一分钟里,我体验到了生离死别,我感觉我已经崩溃了。是的,小飞,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又有几个行人站在我们的四周吃惊的看着。他们在窃窃私语。

  “你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她忽然说。

  “是的。”

  “你准备要娶我了吗?”她说。

  “是的。”

  她突然转过身来。一瞬间我目瞪口呆,她根本就没有痛不欲生,相反,我发现她神采奕奕的,并明显在压抑着不让自己大笑起来。妈妈的,她是个小狐狸,而刚才的追逐则是她突发奇想策划的一次游戏。

  “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你的过去不属于我。”她笑吟吟的说。

  我扔下那个纸包,作为报复,我用力的把她扯到我的面前,然后用力的和她接吻。她奋然挣脱着,很快她就不再回避。她的脸很红。我感觉世界变得空荡荡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只剩下了幸福的我们。假如这里有一张床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扔到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松开了她。她的脸依旧很红,灿若桃花。我们的周围聚集着一群瞠目结舌的人,他们开始热烈的鼓掌。

  “摄像机藏到哪里去了?他们在拍电影呢。”一个老头耐心的向别人解说。

  “哥们,你们演得真象!”一个小伙子一脸崇拜的说。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的把她推进卧室,锁了门,并把窗帘拉上。我和她温存着,我亲遍了她的每一寸的皮肤。我也强迫她亲我的皮肤。这是一个甜蜜的下午。在黄昏将至的时候,我和她都疲惫不堪的依偎着,小声的说着话。空气有些凉,所以我们把被子死死的蒙在头上就象是两个正在捉迷藏的小孩。

  “喂,你说,我好吗?”她说。

  “你很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

  “讨厌!你在敷衍我!”她开始掐我。

  “没有啊,你问过多少遍了?每次搞完你都问。”我反抗着。

  “什么搞啊?难听……我哪里好?”

  “恩,你乳房很有弹性,屁股很紧……”我沉吟着说。

  “啊?流氓啊!”她狠狠的咬我。

  “不是你逼问我的吗?我总不能说谎吧?”我很无辜的说。

  “那,就饶你一次了……我再问你,你那个豆豆,也有弹性也紧吗?”

  “干嘛了?干嘛说她啊?”

  “人家想知道嘛……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妈妈的,”我坏笑着说,“本来很有弹性也很紧的,后来被我搞得不行了。”

  “哇哇!你个流氓!”她一跃而起,骑在我的身上,用力的掐我。

  过了一会,我们不再闹了。我把头枕在她的胸前,她则兴致勃勃的玩我的头发。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她问。

  “现在还不行啊。”

  “怎么?刚遇到你的豆豆,又死灰复燃了……别动,一根白头发。”

  “什么啊,问题的关键是,咱妈本来不是我妈,但是她神经恍惚,于是就变成了我妈了,所以,咱们必须要等着她神经不恍惚了,然后咱妈就不是我妈了,再然后咱们就结婚,于是咱妈又变成咱妈了,你明白了吗?……轻点拔,哎哎,别把我黑头发也拔了!”

  她困惑的看看我;“好象明白了。她现在恢复挺快啊,现在都能想起赵本山的小品了…哦,估计是1992年的春节晚会。”

  “那离本世纪还有9年啊。妈妈的,从想起赵本山到想起拉登,那可是个漫长的过程啊!”

  “拉倒吧。她是前年出问题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有拉登这么一号人物。”

  “哦?该不练法啊轮功练出的毛病吧?”我一下子爬起来。

  “胡说!她早就疯了。不过,这也没耽误她练啊。反正她就是这么半梦半醒的。话说回来了,估计假如她不练的话,早就好了。”

  “我靠!”我痛心疾首的倒在床上,“这李什么洪志还真坑人!我招他惹他了?他干嘛耽误我的终身大事啊?”

  “那你说怎么办啊?”

  “唉。咱们只好慢慢的感化她,让她体验到人间的温暖,让我们的热情融化她冰冻的心。”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和小飞还不断的交换着眼神。这叫眉来眼去。她妈坐在我们的中间,不断的给我夹着菜。小飞显得很愉快,她的眼睛里都是笑意。我也动手给她妈夹了一道菜。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客厅,我知道,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平静如水而又让我感到温暖的生活。

  “妈,你有白头发了。”我说。

  “是啊,妈老了啊,妈再不老,不就成了精了?”

  “妈呀,我对你好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好啊……你还给我买雪花膏呢,不过,现在的工厂啊都不负责任,我一搓,满脸的泡沫啊,我现在都没敢用。”她羞涩的说。

  “我的妈呀!那不是雪花膏,那是洗面奶!我不是说了好几次了?”

  “哦哦,反正都是招呼在脸上的,没什么区别的。”

  “我说妈呀,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儿子,你会怎么样?”

  小飞吓了一跳,她紧张的看着她妈,筷子就戳在嘴里。

  “哦?你不是我儿子?你怎么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你是谁儿子?打死我我都不信!”她吃惊的说。

  “妈呀,我是说如果啊!”

  “如果?如果你不是我儿子,那我就叫你当我的女婿,那样的话你又变成我儿子了!”

  我哈哈的笑起来。看看小飞,她正冲我兴奋的挤眼睛。我嘴唇轻轻动了一下,隔着空气亲了她一下。

  “妈呀,你还记得赵本山吗?”我说。

  “他是谁?”她紧张了思索着,然后突然警惕的看看周围,小声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啊!你们先不要和别人说!”

  我和小飞都吓了一跳,把头凑了过去。

  “那林副主席啊原来是大叛徒!他想谋害毛主席,昨天开飞机逃跑,一头撞死了!”

  “我靠!”我一口的饭都喷了出来。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待什么了。我们花了那么多的力气帮小飞她妈恢复记忆,想不到她居然一朝回到二十年前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下个星期估计她开始大练钢铁了。我没告诉小飞什么,但是我已经决定了,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五一结婚。我也不管会不会刺激到老人家,我必须要告诉她,我是她女婿,我不是她儿子。万一她问起小鸭子哪里去了呢?我准备说,他支持非洲的阶级弟兄去了。

  趁着小飞上班,我去找小苏借钱。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我借他的钱已经上升到五位数了在敲他的门的时候,我不敢说是我。我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在问:“是谁?”

  我捏着嗓子回答:“苏总吗?我是花花呀!”

  “他妈的什么花花?”他打开了门。我迅速贴着门缝挤了进去。

  他看看我,乐了。他照样穿着小背心小短裤,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啤酒瓶子。同时,我注意到他的胡子很长。

  “妈妈的,你怎么没往我卧室里窜啊?”他说。

  “不用啊,师弟,你又胖了……你失恋了?”我说。

  “妈妈的老狐狸,说说,怎么看出来的?”他乐呵呵的往沙发上一靠。

  “简单啊!您多自恋啊?要是没失恋,您能暴饮暴食?再说了,要是没失恋,我能顺利挤进来?您还不得把我按进门板里?”

  “厉害啊!师兄,还是你老江湖。我正等着你来喝两瓶呢。”

  “师弟啊!”我语重心长的说,“你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呢?我多次强调、反复交代,这个人残志不残,失恋不失德。你就是不听啊!”

  “哦?”他斜着眼睛,漫不经心的说,“是啊是啊,我早应该知道的……你是来找我借钱吧?那个小丫头把我蹬了,顺便把我的钱都卷走了。”

  “什么?”我吃惊的跳起来,“这么狠?人呢?妈妈的我去砍她!”

  “坐下啊,既然已经跑了,就不会让咱找到的——您不是说了,失恋不失德吗?您这还没失恋呢,激动什么啊?”

  “妈妈的她跑了不要紧啊,你没钱借给我了,我怎么结婚啊?……关键是我为你而感到忿忿不平啊!”

  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上午。我和小苏默默无语的喝着啤酒。很快我就有了几分醉意。我们开始兴奋起来。我们高声唱着歌,肆无忌惮的揭发着对方的老底,然后历数经历过女人的种种细节。我们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时我们都是不懂人间艰辛的快乐的年轻男子。

  “妈妈的,大不了老子再走几笔黑票,咱们再重现江湖。”小苏醉意朦胧的说。

  “哦?妈妈的,你去,老夫不去了,老夫要做正经人了,呵呵,有牵挂了!”

  “是啊,妈妈的,你有牵挂,老子没有啊!”

  “你会有啊,妈妈的,我预计你在一年后遇到白雪公主,妈妈的,你为将来多打算点吧你能忍心叫一个爱你的女人为你担心受怕?”

  “靠!还公主呢!宫女我就满足了!……我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

  “你可以卖猪肉啊!妈妈的,咱们的菜刀功夫都不错啊,那可不是白练的!”

  他呵呵的笑起来,笑得我直起鸡皮疙瘩。他突然不笑了。他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师兄,你说,这年头,有没有永远的爱情?”

  我愣了一下,说:“有啊。”

  他依旧看着我,“师兄,你仔细想想,咱们可是亲兄弟,你甭骗我!”

  我用力的想了一下。我想起来了小飞笑脸,我想起了她让我心醉的充满爱意的目光。

  “有!当然有!”我毫不犹豫的说。

  他猛灌了一口啤酒,说,“好!好好好!我要去卖猪肉!”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不是一个合格的职员,不是一个合格的苦力,更不是一个合格的骗子,是的,在这个浮躁而繁华的世界上,我只是一堆忿忿不平的充满感情的垃圾。这是我在这个美好的春天的切身体验。我已经失业了几个月了,开始我靠着小苏的救济度过了一段惬意是日子,然而,小苏也成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在这段时间,我明显的减少了与小飞逛街的次数。我和她说,我的一笔钱被锁在阿富汗了,如今我一筹莫展。

  “我恨拉登,我恨布什,我恨大民族主义。是的,我唾弃!”我痛心疾首的说。

  小飞微笑的嘲笑我是小财迷。在她心中,我依旧是个神通广大的商人,有着自己的公司和职员,有着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当然,虽然还没有奔驰轿车,那仅仅是因为我是个低调的人,我不喜欢炫耀什么。我被自己的谎言折磨得痛苦不堪。

  在看小飞演出的时候,我仍然心神不宁。本来我不想来的,但是小飞告诉我,他们将上演我久违了的《天鹅湖》。当演出开始的时候,我感到异常的疲倦。今晚观众依旧不多,他们依旧在窃窃私语,剧场里的灯光依旧昏暗,扮演王子的依旧是那个小胖子。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我感觉,这世界凝滞了,一切都无所改变。改变的只是我。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在最令人心神激荡的那一幕,我突然醒了过来。我看见小飞在舞台上飞快的旋转着,她的身影显得很疯狂。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我感觉她正象一股袅袅轻烟,在空气中无声的流淌着,扭曲着,稀释着。我这才发现,我以前都白看了,以前我不曾体验到这种痛苦。其实痛苦很简单,那就是失去,就是看着一样美好的东西慢慢的破碎,但是你又无能为力。我的心脏突然痛了一下。

  她蓦然倒地。她静穆的伏在地上。但是,令我诧异的是,她并没有把头埋下去。她抬着头,直直的看着我。我冲她笑了一下,我感觉自己的笑有些不自然。然后我做了一个鬼脸。她没有笑,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着大幕拉上。

  我稍微有了些精神。我重新给自己点燃一支香烟,看着最后一幕的结束。我发现那个扮演王子的小胖子体重又有所增加,他气喘吁吁的在台上窜来窜去,那两条被紧身裤包裹的大腿就象是两节肥硕的火腿肠。我被他逗乐了,我突然发现,这个剧目的导演假如不是个白痴,那么就是个伟大的天才。他把所有人都狠狠的涮了一次。

  演出结束时,我依旧彬彬有礼的鼓掌。这时,我看见一个人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跑到了台上。那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哥们,还一本正经的穿着燕尾服。果不出我所料,他径直走到小飞的面前,把花献了上去。他似乎还说了两句话,小飞也微笑着说了两句。我没有听见,但是我感到很别扭,我很不愉快。我响亮的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扯着嗓子嗷的叫一声。我前排一个小青年也跟着嗷了一声。小飞转过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瞅瞅,这就傍上小款了!”那小青年忿忿的说。

  散场后,过了老半天,小飞才抱着那束玫瑰花从里面走出来。她看起来心情很差,我迎了上去,准备挽她的胳膊。她侧了一下身,我挽了一个空。

  “干嘛啊?”我嬉皮笑脸的问。

  “刚才你叫什么啊?还吹口哨。”她悻悻的说。

  “我兴奋啊!好象没人告诉我说剧院里不能吹口哨和嗷嗷叫啊。”

  “没品!”她白了我一眼。

  “怎么了?”我微笑着,“别这样啊。才收到一束花,就开始指责我了啊,以后成了大牌明星,那还不得把我一脚踩死啊?”

  “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大声说。

  “是!是是!我是不可理喻!你找个可以理喻的啊!哦,对了,那个燕尾服是不是可以理喻啊?”我感到自己有些情绪有些亢奋。

  “无耻!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哦?还不认识呢?还没认识,就开始指责我没品、无耻和不可理喻,要是熟悉了,那我还不得被打成反革命了?”

  “我根本就不可能认识他!”她的脸涨得通红。

  “别啊,不但要认识,而且要深入的认识,”我欣然说,“我要见识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这才给你送一束花,就绞得你心绪大乱了。”

  她背过身去。我听见她在哭,但是我的嘴好象不听我的使唤了:“你哭什么啊?你收到了崇拜者的鲜花,然后理直气壮的把我斥责一通,要哭的话也应该是我啊!”

  她蓦然转过头来,我看见她的眼眶里都是泪水。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你有完没完?”她厉声说。

  “完了完了,我这不是开玩笑吗?你别生气啊!”我赶快递纸巾。

  “开玩笑?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 她拂开我的手。

  “我道歉,我检讨!我是一个大坏蛋!”我说。

  “诚恳点!说,你都做错了什么?”

  “我不应该乱开玩笑。”我说。

  “还有!”

  “我不该吹口哨起哄。”我说。

  “哼哼!不要避重就轻!”

  “我,我混蛋!”我痛心疾首的说,“我不应该乱吃醋。”

  她扑哧一下破涕为笑,又立即绷起了脸,“最关键的你还没说!”

  “恩?没了啊,我没打算和人民政府对抗啊。”我一脸的无辜。

  “有!在看演出的时候,你居然睡着了!你居然!”她咬牙切齿的说。

  “哦!”我释然,“不好意思啊,我老了啊,昨天晚上你还不放过我……”

  “去!”她踢了我一脚,脸瞬间红了起来,“胡说!是你心不在焉。”

  “哦哦!是是是!下次我一定仔细的看,我戴着望远镜看!”

  “没有下次了……”她神情突然忧郁下去。

  “什么意思?我虽然老了点,活个一年半载的估计难度不大啊。”

  “不许胡说!呸呸!”她拍了拍我的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哎!你还真迷信啊。别拍我的头……我这发型!”我呵呵的躲闪着。

  “臭美!……我们剧院要改成电影院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演出,可是,你还是睡着了。”她黯然神伤。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怕影响你看演出的情绪。”

  我一下子把她同花一起抱了过来:“真是傻丫头!不要紧,以后在家里慢慢的跳给我看跳它个五十年不变……你说,再过五十年你还能蹦起来吧?”

  她乐了:“大不了我拄着拐棍跳啊。”

  我也乐了:“拄拐棍?新鲜!聪明的知道这个小老太太在跳天鹅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跳钢管舞呢。”

  我焦虑。我没白没黑的焦虑着。我当然希望那个扮演王子的小胖子最后变成一个电影播放员,但是我不忍看到我心爱的女人最终成为一个售票员。是的。她优美的舞姿是属于我的,是属于我梦中的一部分。这几天,她闲着没事,就躲在家里缝制套袖。她说,以后成天要趴在桌子上卖票了,估计袖子会磨破的。

  我想象着她面无表情的爬在售票窗里,然后慢慢的衰老,慢慢的失去激情。她的修长的双腿必定会因为缺乏运动而变得臃肿不堪。她甚至会失去纯真的表情。一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栗。可我改变不了什么。我能做的,或许就是把她们领导抓住痛扁一通,以泄我心头之恨。

  是的。我恨这个世界,这个毫无品位可言的世界。它正在伤害我的爱人。

  过了两天,小飞突然兴高采烈的向我宣布,她真的要去做歌星了。“不会吧?”我大吃一惊。

  她狠狠的亲了我一下:“真的啊,有个公司看中我了,要和我签约呢。”

  “哦?怎么没人找我呢?我这模样也不差啊,一包装也是个老偶像派啊!”

  “谁认识你啊!恩,还不是我跳舞跳出了知名度?”

  “拉倒吧!”我呵呵的笑了,“还知名度呢。是有知名度——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欧阳小飞小姐,芳龄二十三岁,是北京朝阳区帽儿胡同的著名艺术家……”

  “讨厌,你!”她愤然掐我,“你忘记了,那个看上我的人,你见过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妈妈的,不会是那个燕尾服吧?”

  “就是他啊。人家是著名的音乐制作人。”她傲然说。

  “就那假洋鬼子?不象,瞧他那小模样,估计是卖油条出身的。”我不屑的说。

  “什么啊?人家是正而八经的音乐家,还是留洋音乐硕士呢!”

  “哦?我还是北大才子外加国际商人呢!”我看看她,补充说,“当然,我就是国际商人。”

  “你不同意是吗?”她的脸色阴沉下来。

  “不是不同意,我是怕你吃亏啊。你想啊,现在的娱乐圈多乱啊,简直就是贼窝啊。你看他那个样子,贼兮兮色咪咪的……他听过你唱歌吗?”

  “听过。我在他们的录音棚里唱过。”

  “那也危险啊!我什么人没见过?中国的那几个有名的骗子我都见识过了……”

  “我问你,你还是不同意,是吗?”

  “没说不同意啊。我是劝你三思啊。”

  “算了算了,我去缝套袖去了,我不唱了不唱了!”她有些气急败坏的说。

  “别啊!”我拉住她,“我同意还不行吗?我不但同意,而且还大大的支持!”

  她转怒为喜:“这还差不多。人家是正规的公司,到时候还要签约呢!”

  “签约?不是卖身契约吧?”我紧张的问。

  “你看你多小人!人家这是保障我的利益。”

  “好好!我小人,不过,我可和你说了,咱卖艺不卖身啊!”

  “成啊……不过,我们总监说了,我是计划外歌手,还得交20万的保证金。”她有些沮丧的说。

  “总监?就是那个燕尾服?然后,你就说了,我没钱。于是,他就说,他可以借给你,是吗?”我冷笑着说。

  “是啊是啊。”

  “不能借!我告诉你,不能借!”我怒不可遏的说,“你一借,你就掉进狼窝了。”

  “那我怎么办?”她眼巴巴的看着我。

  “你真想当歌星啊?”我也眼巴巴的看着她。

  “是。”

  “这阿富汗我是去不成了,”我沉吟着,“但是,我在新西兰还有点余钱,要不然,我去趟新西兰?”

  她笑逐言开的扑过来。我们忘情的亲吻着。过了半晌,我们分开了。我看见她眼泪汪汪的。她看着我,说,你真好。然后,她重复了一遍。我拥抱着她,就好象拥抱着这个世界。我知道,幸福离我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不可放弃。

  “嘿嘿,第一首歌是不是要献给我啊?”我问。

  “好啊,假如你能写出歌词的话。”

  “哦?你还真小看我了,听着啊…… 梦一场/ 一场梦/醒来成空 /惟有怀念/梦的美丽 /灿烂夜空……”

  她笑得喘不过气来:“俗!怎么跟顺口溜似的?”

  我恼羞成怒的挠她的痒:“我呸你!”

  小苏被我叫起来的时候睡眼朦胧。我把那八颗钻石拍在了他的面前。

  “看看,值多少钱?”

  他打着大哈欠拈起了一颗,看了看,“我靠!这可是真货啊!”

  “妈妈的,当然,我还会拿玻璃球来吓唬你?”

  他一下子精神抖擞:“五十万!少说五十万!”

  我想了想,把那颗最大的钻石拿了出来,说:“除了这一颗了呢?”

  “四十万总是有的!妈妈的,你哪里搞来的?”

  我嘿嘿笑了几声。

  “你吃黑了?妈妈的,这可是玩命的勾当啊!是不是耍了云南那伙狗小子们?”

  “妈妈的,他们也耍过我啊。”

  小苏腆着小肚皮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豆豆不知道这回事?”他问。

  “不知道。”

  “你想脱手?”

  “当然。”

  “你想把这货卖给刀疤李?”

  “除了他,谁还能要这些货呢?”

  “妈妈的,他可是和云南的那些狗小子们熟得不能再熟了,你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所以,我才来找你。”

  “我明白了。”小苏坏笑几声,“要是我不答应呢?”

  “你当然会答应啊。”

  “为什么?”

  “你怕我被砍死,你就没师兄了。”

  “去你妈的!”他哈哈大笑起来,“把你砍死,我就不用做老二了……我是怕你回不来,就没人还我的钱了。”

  这次,小苏没准备带菜刀。他给我准备了一小截铁棍。几乎在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而小苏也不再是那个沉迷于酒色的小胖子。他用力的挥舞了几下铁棍,威风凛凛。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不是一次快乐的旅游。

  “妈的,不用菜刀了?”我困惑的问。

  “别把事情搞大,万一出了人命,那咱们就得躲一辈子了。”

  “师弟,咱们回来后,我再谢你。”

  他打了我一拳:“谁知道能不能回来了?靠!我还得谢你呢。那天我问你这年头有没有真正的爱,看来还真他妈的有。瞧瞧,为了一个小姑娘就铤而走险了,还不惜把师弟的小命搭上。”

  我毫不含糊的踢回一脚:“罗嗦。没听说吗……老婆如手足,兄弟如衣裳。你也够本了,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啊?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小飞没有在家,估计又去找假洋鬼子去试音去了。我收拾好东西,突然间,我不想走了。我舍不得走。阳光在窗帘外轻柔的飘荡着,房间里洋溢着令人迷醉的人体的温情的气息。我把床上的枕头摆放整齐,我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有我今生的痕迹以及梦想。我不想让她太早的知道一切,我也不想让她送我。在我看来,我无所谓去,所以也无所谓来。

  我给小飞留了个条子。我告诉她,我将暂时离开:“……我没有去什么新西兰。新西兰是扯淡,阿富汗也是扯淡。我要说声对不起。回来后,我将告诉你一切。等我二十天。我会让我们梦想成真。一个爱你的人。”

  我把纸条压在她的旁边,然后,我拎起皮箱,迅速朝门外走去。拉开卧室门的时候,我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哎呀我的妈啊!您干嘛躲在门后面啊?”我抱怨说。

  “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来了小偷呢。”她按着自己的胸口说。

  “妈,我要上班去了。您赶快睡午觉去啊,别跟鬼一样飘来飘去的啊。”我说。

  她帮我整了整衣领,突然说:“你不是小鸭子。”

  我愣了一下。一瞬间,我很想哭。我抱了她一下,说:“我不是小鸭子,可你是我妈啊。”

  她迷惑不解的看着我,思索着:“下了班早点回来吃饭啊。你不是小鸭子,但是我又是你妈,那你到底是谁?回来后告诉我啊。”

  我努力的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我和小苏踏上了南上的列车。我们的装束相当类似。我们都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廉价的西装,里面的衬衫领子松松垮垮。我们也都没打领带。此外,我们都挽着裤脚团坐在卧铺上,我大声的说话,抽着红梅牌香烟。看上去我们象极了某个乡镇企业的两个不得志的业务员。在这节车厢里我们看到了很多这样的人。我们很快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在漫长的白天,我们还组织了一次利用扑克牌赌博的小活动,我们从两个东北人那里赢了十二快钱。

  是的,这是一个好兆头。我似乎看到了很多的希望。

  我把那八颗钻石藏在了贴身的内衣兜里。我相信无人可以从我身上扒走这些宝贝。但是我还是时常的按按胸口,在别人看来,我就象是一个焦虑的心脏病患者。由于我的这个动作过于频繁,其中的一个东北人忍不住提醒我说,你不能动,你是不是在出老千?

  其实,每按一次胸口,我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些钻石的存在。那是我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就是我的心脏。当然,小苏一直认为我太紧张了。

  “谁敢偷咱们?”他小声的说,“妈妈的,那不是遇到了贼爷爷了吗?”

  我没听他的。半夜的时候,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偷偷跑到了厕所,把那颗最大的钻石另外藏了起来。我打定了主意,这颗钻石将成为一个礼物,它将被戴在我心爱的女人的无名指上。它将成为我的爱情生涯的一种验证。

  在颠簸了近三十个小时后,我们下了火车,然后转乘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我坐在靠窗户的里座,小苏紧靠着我坐着。由于过分的疲劳——主要是我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我很快就睡着了。在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这个地方我非常熟悉。几年以前我曾经来过一次,那次是为了倒手一批黑货。如今,这里变得更加混乱和生机勃勃,大街上遍地都是纵横的污水和轰鸣而过的摩托车。我发现这里的人更加面目可疑,在我看来,每个人都眉眼不正,都有拔刀相见的可能。

  一下车我们就被几个人缠住了。他们争先恐后的问我们,要旅馆吗?要进口摩托吗?要彩电吗?要走私香烟吗?要伟哥吗?要黄色影碟吗?要假护照吗?

  “靠!”小苏恶狠狠的把烟头扔在地上,叱责说,“你们是跨国集团啊?不要不要!”

  最后还有一个哥们不甘心,尾随着我们很久,在一个拐角处小苏一把揪住了他:“哎,想干嘛啊?打劫啊?”

  那哥们一点都不紧张,他笑眯眯的说:“我知道你们要什么?”

  “哦,是吗?你说我们要什么?”小苏松开了手。

  “你们要小姐,对不?”那人贼兮兮的说。

  “去你妈的!也不要。”

  那人仍不甘心:“那你们要什么?我就不信我搞不到!”

  小苏慈祥的一笑:“我想要钞票,你有吗……哦,不是假钞啊。”

  我们在这里转悠了两个多星期,最后才联系上刀疤李。我都快急疯了,每天我都翻着小旅馆的里的日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那老兄忙活什么去了,不过好在还来得及,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明天就返回,在我承诺小飞的最后一天,我会如期而至。

  刀疤李约我们晚上八点在一个名叫梦娇的KTV的包厢里碰头。七点半的时候,我们就坐着一辆摩托车赶到了那里。小苏塞给了那个摩托手10块钱,然后嘱咐他在这里等我们:“千万别离开啊,我们出来后还坐你的车。到时候我给你100块钱。”

  那个老兄欢天喜地的答应了。我们并不急着进去。象往常一样,我们观察了一下地形。这里只有一个出口,门不宽,估计四个人就可以把这里堵得严严实实的。小楼有三层高,每层都有突出的雨棚。门两旁还种着几棵小松树,以及几片花卉。小苏琢磨了一会,又塞给那个老兄20块钱:“你把钱塞给保安,让他们答应你把车停这儿一会,就是门口。”

  八点整,我们被带到了三零二号包厢。刀疤李正坐在那里等候着我们。进去的时候我们留意看了一下,三楼似乎没有几个可疑的人。我们很放松的坐了下去,我甚至还和那个阴森森的家伙握了一下手。他只带了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人抱着一个皮箱。

  “这位兄弟很眼生啊。”刀疤李干笑着说。

  “哦,就是我的师兄啊。”小苏说。

  “闲话少说了,货呢?”刀疤李说。

  “老规矩,先亮亮钱啊。”小苏说。

  刀疤李挥了一下手,旁边的一个跟班打开了箱子,里面是齐刷刷的百元大钞。

  “兄弟,我刀疤李可没坑过你啊,你也得先让我看看货值不值啊。”

  小苏使了一个眼色,我从怀里掏出了那小包钻石:“你那皮箱里不是假钞,我这儿当然也是真货。”

  刀疤李把钻石倒出来看了几眼,顺手揣在怀里。他突然笑了。他没看我,盯着小苏说:“兄弟,当哥哥的得为难你了,这货,我生吞了!”

  我和小苏几乎在同时抽出了家伙。小苏笑着说:“别啊,李哥,给兄弟一条生路啊。我这师兄还等着这钱娶老婆呢。”

  刀疤李慢慢站起来,朝两个跟班后面闪了过去。我看见那两个家伙一人握着一把砍刀。

  “兄弟,不是哥哥不帮你。他是你师兄,也就是我的兄弟啊。但是,云南帮的大哥说话了,他说这货是他的,是你这位师兄吃黑的。我帮了你,谁帮我啊?”

  我看看小苏,小苏也看看我。一瞬间我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久违了的杀气。

  “别动气啊,兄弟,好好商量,大家都好过日子啊。”刀疤李慢慢靠近包厢的门。他拉开了门,我看见门口有一群黑压压的脑袋,少说也有十几号人。

  小苏哈哈笑起来:“成!李哥,我服了你了。我们认栽,我们这就走,永不回来。师兄?”

  我平静的看着刀疤李,说:“我也认栽。”

  刀疤李伸手拦住了小苏:“先别走啊。云南老大说了,你这师兄手脚太麻利,所以,我叫我留下你师兄的一只手,一只脚也行。”

  小苏脸色一变:“老李,这也太黑了吧?”

  刀疤李哈哈一笑:“兄弟,你也不是没在道上混过,也不是不知道规矩。这事和你没关系,人嘛,不就是个臭皮囊吗?一只手一只脚算什么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小苏冷笑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刀疤李看看门口:“答应不答应,你能做得了主吗?你看,你们能从这个门口冲出去吗?”

  小苏叹了口气:“我看是不能了。”

  刀疤李搂住小苏的肩膀:“就是啊!这事一过去,咱们还不是好兄弟吗?”

  小苏大喝一声:“好你妈个X!”几乎在同时,他扬起铁棍重重的砸了下去。还没等刀疤李倒在地板上,我一棍捣在身旁那个小厮的脸上,估计他满嘴的牙都被我打碎了。我和小苏迅速跑向窗户,一棍捅破了大玻璃。刀疤李和被我打倒的家伙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他们横在地上并把冲进来的几个家伙绊了一下,这给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两秒钟。我和小苏窜上窗台,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显然我跳得太猛了,我并没有首先掉在雨棚上。我几乎是横着着地的。我的身体砸在了花坛里,而我的一只小腿则磕在了花坛的低矮的水泥沿上。落地的时候我听到了清脆的骨头的破碎声。疼。钻心的疼。几乎在同时小苏也掉了下来。他夹杂着雨棚的碎片在地上反弹了一下。我看见他迅速的跳起来,猛然向门口扑去,同时他厉声向我喊道:“快起来!”

  那个摩托手几乎吓疯了,他赶快发动起摩托车,眼看着就要逃跑。小苏抡起铁棍,连人带车的砸了下去。那个家伙估计被他打昏了。小苏扔了铁棍捞起了摩托车,我则一咬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跑过去跨到了摩托车后面。

  当我们呼啸着奔出去几十米后,我看见那群人冲出了门口。我回头竖起中指向他们骂了一句。

  在大概奔出去10公里之后,小苏在马路上劫了一辆大卡车。我躺在后座上,他则在前面胁持着司机。他一会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匕首,一会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小刀。那个开车的老头吓得都快变声了。

  “妈妈的!一直往前开,开出500公里就放了你。要是少了一公里,嘿嘿。”

  一路上我们都默然无语。我的腿依旧疼,就好象火烧一样。同时,我浑身发冷,我不住的打着冷颤。我身手摸了一把,裤腿里粘乎乎的,估计都是血。

  “妈妈的,师弟,好象方向不对啊。”我呲牙咧嘴的笑着说。

  “是不对。”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咱们这是朝南走呢,叫那伙龟孙子使劲往北去追吧。”

  “师弟,原来你也是老狐狸啊……”

  我哈哈大笑,然后昏了过去。这个世界暂时遗弃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我好奇的打量了一会,这应该是个单人病房,里面很干净。床头柜上还摆着一束玫瑰花,那花已经谢了大半了,估计已经放了不少日子了。我饿,同时我感到我的腿还是很疼。四周静悄悄的。我愣了一会,逐渐回忆起我为什么会到了这里,我究竟做了什么。

  “小苏,妈妈的小苏!”

  我听见卫生间里有马桶冲水的声音,过了片刻,小苏笑咪咪的走了出来。

  “妈妈的,我昨天还跑到街上给你算命,那老家伙说你今天会醒过来,还真他妈的准!饿了吧?”

  “妈妈的,当然饿,腿还是疼。”我说。

  我看见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说:“妈妈的你还真命大,没碰着那雨棚也没摔死,也就是截去了一条小腿……妈妈的,你以为你在跳远了,玩命的往前蹦……”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一片空白。我失去了一条腿,我没办法飞快的跑过去拥抱那个人了,我甚至没有办法抱着她忘情的舞蹈了。我木然的看着小苏强作欢欣的和我说话,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过了半天,我才回过神来。

  “妈妈的,少条小腿就少条小腿,至少我还赚了一只手。”我勉强笑笑说。

  “是啊!”小苏笑得象朵花一样,“你不是经常教育我嘛,这叫身残志不残啊。”

  “拉倒吧你。”我环顾着四周,“你是不是又忙着做了一票?腐败啊,还高级病房呢……她呢?”

  “谁?”他迷惑不解的看着我。

  我指了指那束花:“这……谁送的?”

  他看了看那束花,笑不出来了:“是豆豆送的,住院的钱,也是她的。”

  “哦?”我极力掩饰着失望,笑着说,“想不到这泼妇还真有情有义啊。她来了?”

  “她没来。她叫我买这花送给你,她寄过来一笔钱。她来不成的。上个星期,她结婚了。”

  “靠!咱们没赶上这喜酒啊。我在这里躺多久了?”

  “六天。”小苏说。

  我叹了口气:“妈妈的,别这么委屈,我没埋怨你。我知道你没小飞的电话,我也没啊。她家压根就没电话。一年多了,她只给我打过一次,就是她妈犯病的时候,还是用的楼下的公用电话。”

  “靠!真他妈的穷,还指望傍你这个款爷呢,这也没傍上。”

  我不再说话。过了半晌,我突然问:“你说我小腿截了?哪条腿?”

  “别一惊一乍的,你怎么没感觉吗?”他乐了,“男左女右,左腿啊。”

  我惊呆了。我努力的坐起来。我浑身疼痛着,但是我不顾一切的摸索着:“左腿?我的腿呢?我的左腿呢?”

  小苏不敢笑了:“怎么了?不就是一条小腿吗?早就碎得不成样子了。截了,扔了,估计拿去填海造田去了啊!”

  我干嚎了一声。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瞪着小苏说:“我把那颗最大的钻石塞到左脚的袜子里了!你他妈的知道吗?”

  小苏傻了。他愣愣的看着我,我盯着墙壁,一动也不动。

  “你他妈的别愣着啊!”他推了推我,“你说话啊!想哭你就哭两声啊。”

  我蓦然转过头来,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很遥远:“我为什么要哭?我不哭!我不要我的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他妈的现在就要回去!”

  两个星期后,我不顾医生的劝告,执意踏上了北去的火车。小苏精心的照顾着我,他试图给我买个轮椅,但是被我坚决拒绝了。我告诉他,我要站着拥抱小飞。我有了两只拐杖。

  在火车上,我一直昏昏沉沉的。我做了很多个梦。我看见若干年前坐着火车离开了家乡我健康而且羞涩,我是个满怀着梦想的好孩子。我看见这火车就仿佛是我颠簸着的人生,载着我远离了我的家乡。我看见我的爸爸妈妈站在站台上伤心的冲着我挥手,那一刻他们还面带着老人式的微笑。我看见了我家那几间破旧的平房,那枯瘦的石榴树以及那只大黑狗。我看见小飞在舞台上绝望的旋转着,最后她伏在地上,执着而忧伤的凝视着我……

  我蓦然醒来。我发现自己哭了。火车仍在慢吞吞的行驶着。我侧过了脸,在枕头上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若干年后,我仍相信那些梦充满着征兆。它在向我昭示着什么,可惜我什么也看不懂。我知道我的命运象那些梦境一样遥不可及。

  是的。小飞走了,她带走了她的母亲,也带走了我的爱情,以及我在这个城市的所有的希望。她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一封信。她只能嘱咐她的邻居告诉我说,她实在无法再等了。她无法放弃梦想。

  当我在那个熟悉的门口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万念俱灭。一瞬间我心静如水,我发现仿佛做了一个梦。公元2002年,我的爱情已经死亡,那个无名的浪子绒布已经死亡。

  一年后,小苏成了一个快乐的猪肉贩子,而我则在他的摊位附近找了个小店铺,我成了一个水饺店的小老板。小苏不再拼命的减肥了,我们都不需要改变什么,我们也不需要什么。我们当然知道,我们不会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到的时候,我们将会被这个世界所改变。就象我曾经说的那样,我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小块鲜活的垃圾。

  我当然也听说了小飞的那些事情。她成了一个知名的歌手,不久后她的第一盘专辑就要面世了。同时,她已经结婚了,她的丈夫就是那个著名的音乐制作人。在那些娱乐记者的笔下,她无疑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女歌手,她拥有了爱情和心爱的事业。

  我是在一张小报上看到的这些消息。当然,我依旧心静如水。那个世界不是我的,我不理睬,我把那张报纸垫在了桌子上放水饺。我时不时的看看她的样子,在报纸上她显得陌生而美丽。但是,我同样不理睬。那是我隔世的爱人。

  小苏会经常来到我的小店找我喝酒。那通常是打烊后的夜晚。是的,我们都是难眠的人。某一个晚上,他又跑过来,并拎着两瓶酒。我们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过去,包括豆豆、小飞,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故事。我们的神情都很平淡,仿佛那些故事的主角不是我们,而是一些不相干的闲人。忽然,小苏坏笑了几声,他告诉我,小飞的新专辑出来了。

  “是吗?”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磁带:“《烟灰缸上的芭蕾》。难道你就不想听听吗?”

  我打了一个冷战。我飞快的撕开磁带的封套,把它塞进我的老式录音机里。过了片刻,我听到了那个人的忧伤的歌声:

   梦一场 一场梦

   醒来成空 惟有怀念

   梦的美丽 灿烂夜空

   平静着 谁知道

   我在怀念你给我的美丽童话

   我在怀念你许下的诺言

   伤感 感伤

   幽幽的情绪

   是否像烟灰缸上的芭蕾

   点点滴滴

   散了

   远了

   淡了

  我突然笑起了起来。我哆哆嗦嗦的指指录音机,嘿嘿笑着说:“她还爱我,妈妈的,你知道吗,她还爱我……那歌词是我写的。”

  “去你大爷!”小苏捅了我一拳,“你就别臭美了……你没喝多吧?”

  “没事。”我笑了一下,然后哽咽起来。

  别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古怪的小老板。每一天,我都会重复着放着一首歌。通常我会坐在门口,恬然的注视着街道上匆匆而过的人群。我会习惯性的点燃一支香烟,然后把它放在烟灰缸上。我知道每当那袅袅的轻烟盘旋而上时,我都会看见那个人的优美的舞姿和发黄的往事。是的,烟和舞蹈一样,它们都缥缈而脆弱。

  我经常向别人推荐那首歌,我甚至告诉他们,那首歌是我当年的恋人唱的,歌词是我写的。然而没有人相信我,他们通常呵呵的笑几声。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老板,一个风趣的骗子。是的,这本来就是一个可疑的世界,而我本来就是个骗子,一个错过了很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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